一眨眼的功夫,中考的脚步就走到了跟前,历年以来北城的中考考场都安排在了旗堂初中,考前一天的下午,恒海校领导安排了大巴让初三部乘车去旗堂排出来的考场试座。
沈繁和云梨不在一个考场,等到了旗堂时,两人才发现,所在的楼都不一样,两个小姑娘从候场教室出来后就分道扬镳。
云梨对旗堂不熟悉,也天生不辨方向,刚才在休息室里老师还讲述了一遍各个考场的分布,但她昨晚复习到凌晨,一路颠簸也有点累,刚好打了个盹儿,等到清醒时,自己已经被沈繁拎到了门外。
不得不说,旗堂的占地面积比恒海还要大一些,云梨饶了大半圈也没找到传说中“德育楼”,学校大广播里正自动播放着考场须知,标准的播音腔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她唯一能清晰的认知到的是,路面上没多少人影了。
云梨捏着准考证最终停在了一栋教学楼前,楼梯口两边的教室里学生已经坐着满满当当,相比下来,她像个找不到窝的小鸟,孤零零的模样很快引得教室里听着广播,却百无聊赖的同学注意。
她面子上一时挂不住,脚步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好进入他们的视线盲区,耳边却刚好在这时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
余光里转角处的楼梯边走下来一道人影,由远及近,很快又从她的面前晃过,速度快得她只撇进一闪而过的白色衣角。
“江殿你个臭小子!不去试坐去哪啊?”
云梨的步伐一瞬被黏在地面,身形动弹不得。
教学楼前台阶下的空旷区域,少年被一位中年的男老师拦住了路边的灌木丛旁,他背对着她,和过往一个月里的黑夜如出一辙。
颀长落拓,背脊挺拔。
在普遍的规整穿着的校园时代,他校服外套的拉链从来没有拉上过,浪荡肆意的模样让人艳羡。
“滚回去试座。”
“试完了。”不管眼前人是谁,他的姿态始终桀骜不驯。
“广播里还没通知结束呢?”老师面色严肃的对着他:“你着急去哪啊?”
江殿也坦荡:“困了,打算找个地方睡一觉。”
老师胸前压着口火:“考前还这么享受?考完是打算直接躺棺材吗?”
“什么年代了。”少年鼻尖轻嗤。
与此同时,在他们上方的二楼,同他配合般,传来阵不着调的话音:“就是,都什么年代了,老雷,有床不睡,非得睡那硬木板啊。”
“……”雷老师仰着头,一眼就瞧见趴在栏杆上正好向下看着的男生,“林今灿,你和江殿是想在考前气死我吗?”
“我可没进少管所的打算,就出来透口气,这不赶巧就碰见您了吗?”林今灿笑说:“打个招呼,您好,老雷。”
“你赶紧给我滚坐回去!”老雷伸出手冲二楼指着,“等我收拾完江殿,再来解决你。”
江殿一听这话,整张脸上冰冷,写满了不耐烦。
受了威胁的林今灿也没带怕的,回教室前仍是浪荡的口吻,“行,我排个号等着您勒。”
雷老师心说气死了,一段不过五分钟的交流遇见两个兔崽子,不长的寿命又打了对折,他叉着腰,歇息着回口血的功夫,看见台阶上的女孩正旁观着他们的一出戏,
出于教师的习惯又没回气,他把江殿推到一边,往前走了一步,才问:“同学你也出来透口气?跟我打个招呼?”
云梨:“……”
气势汹汹的样在老者皱褶的脸皮上浮现,还真挺吓人,云梨连忙摆手,“不是,我,我找不到考场。”
江殿闻声,回头扫了眼她,不明显的停顿了会儿,很快又挪开了。
雷老师留意到她身上干净整洁的校服上的校徽:“你是恒海的?”
“嗯。”云梨点头。
“啊……没事儿,今天就是试坐,别着急。”雷老师听是外校的,也不好把臭脾气放在面上,看了眼表,皱纹里都透着和蔼可亲:“还有二十分钟,来得及。”
这点改变让身边的江殿没眼看的嘲了声。
下一秒中年人拍着他的肩膀,委以重任:“你,带她找一下考场。顺便醒醒觉,晚上还有自习。”
江殿:“……”
云梨看向江殿,一时间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在害怕。
如果拒绝,那该怎么办。
也是这时候,江殿终于正眼看她了,那一双长睫下的眼眸漆黑如一汪不见底的深潭。
而后,少年插着兜,意料之外的配合,冲她在的方向歪了下头,语调随意:“走吧,我们。”
就答应了?
这颗糖喂的太猝不及防,云梨都没想好怎么品尝,干瞪着眼忘了挪脚。
“不想?”江殿见她一副雕塑样,了然道:“正好,不耽误我睡觉。”
“嘿,你个臭小子。”雷老师被咬了口,可心想江殿长的一副坏学生样,面前白兔样的女孩害怕也正常,就退了一步,不再计较:“算了,同学你过来,老师带你去考场。”
云梨:“……”
眼看到嘴的肉要飞了。
云梨如梦初醒,脚步轻快的跑到了江殿身边,抢着中年人的话说:“不用麻烦老师,让他带着我去就好,老师您辛苦,老师您忙,注意休息。”
她说话时,江殿低眉分了三分的心思打量起身边的人。
今天女孩将头发梳成了高马尾,两侧各有缕碎发贴着白皙红润的侧颊,光洁额头下的一双眼弯成了月牙,和她嘴角上扬的幅度搭配起来软糯柔和得像一只小白兔抱着一团棉花糖。
老雷:“……”
她明明上一秒见了他还在窘迫发怵,此刻却又一扫而空,透露出来的神色诉说着她的心情十分喜悦。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喉结轻滚,江殿很快别开了眼,收回了不知不觉额外分出去的七分心思。
“那行,江殿你给我好好的,别欺负外校同学。”没搞清楚到底谁被嫌弃的雷老师摆摆手,走前又嘱咐了一次江殿关于上晚自习的事项,然后背过手往教学楼里走。
……
云梨的考场是在德育楼,那是旗堂的实验楼,和六江楼距离不算远,但中间要横穿一个操场。
刚路过的一路风景,云梨听了一耳朵的风声鸟鸣,江殿的存在感异常强大,她做不到忽视和沉默不语,只能没话找话,“过了操场就能找到我的考场了吗?”
“理论上是的。”江殿很平静的说,“实际上你找不找的到另说。”
“……”
听他调侃的口吻,云梨内心突然升起一股希冀:“你还记得我吗?”
江殿侧头,用一双写满了莫名其妙的眼睛盯了她两秒:“你看我像得了老年痴呆的样吗?”
云梨一路上神经都紧绷着,突如其来的迎面对视,即便在过往几次经历的练习加持下,五感和心跳却丝毫没有习惯的迹象。
不出三秒,她再次看向自己的足尖,借着风声掩盖面红耳赤和擂鼓心跳,嘟囔道:“当然不像,可是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很久了。”
江殿没收回视线,女孩用来扎马尾的黑色发圈上襄着一颗亮金色的小舞裙。
他盯着看了会儿,边问:“很久是多久?”
刚好29天。
一个闰年二月。
是过了三年才能再见的岁月浪漫。
云梨眨了两下眼睛:“一个月吧。”
“你确定吗?”
“确定。”
“还真是”江殿沉默了片刻,音调下降了三度:“惯犯。”
“……”
云梨没听清,不解的啊了声,“什么?”
“没什么。”在她抬头的瞬间,江殿将目光重新落在了正前方,“你记得很清楚。”
云梨暗自擦了擦手心的汗,想起少年的话,故作平常:“蛮巧的。”
江殿:“嗯?”
“你也看不出来吗?”云梨踢着青色草坪上的橡胶石子,学着他的语气说:“我也没有痴呆啊。”
“……”江殿勾了下唇。
“我其实更怕你明知道是我,还故意装作不认识我。”云梨想起那天的经历,简直是噩梦级别的夜晚:“你说的那些话不就是说再说下次别再遇见了吗?”
“中考期间算例外,而且我只是觉得你不应该为了我而单独找我。 ”江殿说,“长期不见,兴许某一天我会忘记你了,你也会忘了我。”
“我才不会那么容易忘了你。”
云梨嘟囔着,转而又问:“你会很容易忘记我吗?”
江殿明显停顿了一下:“当然会,无关紧要的人对我而言没什么存在的必要。”
他语气格外的冷漠而散漫,一股子的漫不经心:“所以不要再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你也试着不要关注我,这页迟早会揭过。”
云梨不明白江殿是不是拒绝别人都用这样的理由,但起码态度不应该这么平和。
况且,她左不过只是喜欢,又没有具体行为,凭什么在开始之前就下了判决书,这对她而言,一点也不公平。
“我才不要放过你。”她最后坚决的小声反抗。
江殿又是沉默,或许是没听见。
几段话语间,两人就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云梨跟着江殿停在了一栋五层教学楼下,刚从侧边的路过来时,云梨已经在江殿的指引下看见了立在灌木旁的指示牌“第23考场”。
上方三四层位置的墙面上用正楷字写着“德育楼”,材料的金色在四点的斜阳下熠熠生光。
“刚才来的路线记住了吗?”江殿很官方的问。
“应该吧。”云梨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路线图,很快提出了自己的困惑:“就是这里的楼长得都一样,还排在四面八方,特别容易混淆。”
“这里不是有指示牌吗?”江殿扫了眼身边脸面大的木板。
“有点小。”云梨没事找事的拖延着时间。
“……第一次记不清楚也正常。”江殿没多想,目光在附近飘了一圈后,伸出手向他们右边指着:“那你能看见那个喷泉吗?”
云梨心说自己也不瞎,明面上点头:“看到了。”
“你从操场过来后,就找这个喷泉,喷泉上茶壶的壶嘴对着的方向就是南。就是你的考场。”
江殿说的很细致。
说完,连他自己都愣了下。
云梨一听方向就头疼,却很认真的记下了江殿的话……。
“从这里上二楼。”江殿又指了指身后藏在一扇门后的楼道,“需要我送你上去吗?”
云梨寻思着今天已经占了很大的便宜了,忙摆手:“我自己上去。”
江殿点头,“那我走了。”
“好,今天谢谢你啊。”
“不用。”
“下次我请你吃棒棒糖。”
“哪有什么下次。”少年率先转身离开,云梨习惯性看着他在落日下的背影,胸口再次冉冉升起一股难以诉说的不舍。
她吸了吸鼻子,忍不住喊道:“江殿!”
那抹颀长的身影轻晃,侧身看过来时,一双眼里始终古井无波。
“你醒觉了吗?”云梨看似无厘头的问了句。
江殿:“?”
“就…你们老师不是说,晚上还有自习吗?”云梨捧着热忱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又很害怕他起疑心:“我是想说,自习它…它还挺重要的,考前抱一抱佛脚……”
“你信佛?”江殿突然来的抢话,
也让云梨一时间嘴巴不过脑子,“我信你。”
“……”
明明是个和煦的六月下午,空气却瞬间凝滞得如同初冬,少年站在对面,听过女孩格外认真的口吻倾诉着毫不犹豫,沉默得不辨神色,云梨懊悔嘴快,挽救着:“我信你——要是能再看些知……”
“瞎操心。”江殿顿了顿,才亮起晴朗的嗓音:“晚自习,我会去的,你记得早点回家。”
云梨似懂非懂的怔在原地,“好。”
江殿依旧没什么情绪,低眉扫了眼腕上的手表,昏黄的晚色遮盖了他的情绪和目光:“去试座吧。”
那时,他就立在斜阳下:“祝你中考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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