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到警局的时候，王红正在调解室坐着，对面是一排流里流气的小青年。

姜晴推门而入，房间内的人听到动静一起看过来，她目不斜视地走到王红面前：“妈，发票。”

王红从发票本中间抽了几张，递给身旁的人，“李警察，这是我们店里被损坏物品的发票，我可没有多要一分钱。”

说着她瞥一眼对面的人，下巴抬高。

她们老王家的人说话做事但凭一个良心，她一分钱没多说，一毛钱没少要。

周强看着对面拿眼角余光看人的中年妇女，额头忍不住青筋直跳。

不就是在店里喝多了酒耍酒疯打坏了几个盘子吗？

昨天不都道歉了，今天还来这出，净耽误事。想着他怒瞪一眼瘦子，瞧你干的好事！

瘦子缩头缩脑地不敢吭声，一改之前在店里的嚣张气焰。

李警察仔细翻阅了王红递过来的发票，他陈述案情，“监控完整的记录了事件过程。”

“昨晚，你们几个在王家饭馆聚餐喝酒，因酒后喧哗影响他人就餐与老板发生口角争执，推搡间打坏了店里的餐具、椅子和玻璃柜。”

周强揉揉眉心，靠在椅背上，“直说吧，不就想要钱？赔多少，我们还有急事。”

王红嗤笑：“哟，现在知道有事着急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受不了从进来就被冷嘲热讽的瘦子一拍桌子站起来：“你还有完没完了？”

李警察站起来呵斥他：“不要拍桌子大呼小叫，坐下！”

周强给自己人使眼色，同伴们收到信号纷纷上手拽人，瘦子看周强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下。

周强：“昨晚我们道歉了，今天也说了照价赔偿...”

王红冷笑一声：“你们的道歉值几个钱，要不是怕闹到警察局，怕是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昨晚她忙着安抚客人情绪，那些餐具又都买了一段时间，她们早计划着换新，碎了也不心疼，再加上天色已晚，老姜又一直在劝她，如果不是这些因素叠加，这事当时指定收不了场。

但她闺女说得对，凭什么？谁弄坏了谁赔。

“昨晚也没见哪个人伸手掏兜啊，何必呢，非得我报警才能懂事。”

周强不搭她的话茬，他现在只想尽快解决这件事，李哥还在外面等着他们。

“我们赔完钱做完登记就可以走了吧，算算多少，我们现在就给。”

听出他话中对办案流程的熟练，李警察诧异抬头，看来这是个惯犯，很熟悉他们警察局的作风。

“根据《民法典》和《治安管理处罚法》相关条例，醉酒闹事、故意损坏他人财物者，虽未达刑事立案标准，但有扰乱公共秩序行为，处5-10日拘留，并处500元以下罚款。”

“拘留？！”瘦子惊讶转头，“就这点小事也要拘留？”

虽然他不是没被拘过，可是现在他还得跟着他周哥一块干大事，可不能因为点芝麻小事就折进去了。

站在一旁的姜晴刚想张嘴说什么，就被人拽住，她一怔。

转头对上她妈投来的不赞同的目光，她抿抿唇，歇下了心思。

周强拍拍瘦子的肩，示意他冷静一点，警察嘴里的话可不能全信。

“据我所知，瘦子他们没有扰乱公共秩序，也不是故意损毁餐具的，这个案子应该属于民事纠纷才对，”他皮笑肉不笑，“李警官您是不是看错条例了？”

李警察闻言看向他，确认了，这确实是个老油条。

“具体情节严重与否我们警方内部还要评估，但现在按照市场价格和你们造成的恶劣影响来说，你们可以先赔偿对方一千二百四十六元。”

“行，”周强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转头拍瘦子脑瓜，“愣着干什么？掏钱啊。”

瘦子扁扁嘴，从裤兜里掏钱数了数，他只有五百元，转身伸手从其他人口袋里掏兜，一群小青年敢怒不敢言，憋憋屈屈地凑够了一千多块钱。

李警察看着双方当面转交金钱，他起身，“走吧，跟我一块去签署赔偿协议书。”

姜晴也想跟上去，却被王红一把撵走，“去去去，有你什么事？到外边等我去。”

她蔫头耷脑地出了调解室，走向坐在外面椅子上正等她的林南延，到近前踢他一脚，示意他挪挪位置。

林南延：“怎么样了？”

姜晴：“赔了一千块钱，他们去签署赔偿协议了，我妈不让我跟过去...”

说话间，她忽然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她脸上迟迟未离开，她转头看过去。

只见连着的长椅尽头，与林南延隔了两个空位的座椅上，坐了个一身黑衣的陌生男人。

寸头，眼眶很深，眉眼凌厉，他脸颊瘦削，露出的古铜色皮肤上隐约能看到些许干燥的皮屑，脚边则放着一个黑色手提针织袋。

此时对上姜晴看过来的视线，男人不闪不避地与她对视。

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姜晴脸上，如有实质。

姜晴皱眉，她眼前骤然一黑，视线受阻，林南延高大的身影把她挡在后面遮得严严实实的。

男人的目光从姜晴身上撤开，移到挡路的人身上，几秒后，他垂眼，漠然地收回视线。

林南延牵着姜晴的手让他坐在他左侧，以身体隔开与陌生男人的距离。

“应该马上就能走了。”

姜晴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林南延没打扰女孩的出神，他直视前方，用眼角余光观察右侧明显异常的男人。

男人脚上穿了一双这年头很少有青年会穿的黑色布鞋，往上看，指节粗大，看起来是做惯了劳力的人。

他的脊背一直挺着，有种异于常人不正常的僵硬感。

林南延的打量很隐晦，男人却倏然侧目看过来，眼神冷锐。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看来，这人的警觉性很高。

王红办完事出来的时候，林南延拉着姜晴迎上去，“王姨。”

“小南也来了啊，没事，我都办完了，我们回家吧。”王红看一眼走神的姜晴，伸手在她眼前晃晃，“想什么呢？回家。”

姜晴骤然回神，“爸怎么没陪你一起？”

“店里缺人，我们家也不能因为这点破事一直耽误，你爸那个人嘴也笨，在这儿碍手碍脚的，我就让他先回去了。”

王红将所有证件票据收回包里，“走，我带你们去吃好吃的。”

“妈，我想和林南延单独吃饭可以吗？”姜晴忽然眨巴着大眼睛问。

王红脸上的笑容一僵。

她看一眼替她闺女提着包跟在姜晴身后不说话但也默默跟着看过来的林南延，显然他也是期待的。

得，是她在这儿碍眼了。

“那你们自己吃吧，店里还有事，我先走了，”王红转身，不忘嘱咐，“在外面陪小南多玩会儿，别老宅在家里。”

“知道了。”姜晴应声。

看着王姨走远的背影，林南延侧头问姜晴：“你想去哪里吃饭？”

“不吃，我不饿。”姜晴倏然收回对着她妈的卖乖表情，“早上刚吃完你这么快就饿了？”

林南延：......

“我也不...”

“李哥，在这里等久了吧？你瞧瞧，都怨我这不会看人眼色的小弟，”周强边说边拍了瘦子的背一巴掌，“走走，我给你赔罪，一会儿不醉不归。”

瘦子苦着一张脸，回回都是他，挨着最多的打，背着最黑的锅。

不过只要一想到周哥既然请客吃饭，点的肯定全是好菜，而他现在兜里现在一干二净，只能勉为其难地出张嘴，他转眼又乐呵起来。

“是啊，李哥，别跟我周哥客气，”瘦子豪气冲天地拍胸脯，他竖起大拇指，“我周哥是这个！”

“李哥你刚从里面出来，就又进了这晦气...”

“说什么呢！”周强怒目，一眼把瘦子的话瞪回肚子里，他从牙缝里挤出话，“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他左右看看，幸亏大厅里人来人往的，分手劝架的，被诈骗哭泣的，数落孩子的，吵吵嚷嚷以至于警察个顶个地忙着，没有空注意到这里。

“走走走，吃饭去，去去晦气。”周强大手一招，一群人迫不及待地跟上。

从头到尾始终一言不发的男人提起黑色手提袋，跟在后面。

一群五颜六色打扮花花绿绿的小混混经过，路过的人怕惹事上身，不约而同地给他们让开道。

混混们离开，也露出了他们身后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的一男一女。

“你听见了吗？”姜晴一把抓住身边人的胳膊，“他刚从这里出来。”

他刚从监狱出来！

他一定是服刑人员！

“难怪我一直觉得他面熟，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姜晴激动得五指用力，手中越抓越紧，“一定是他！”

林南延目光沉下去：“那个讨债的男生？”

“虽然只见过一次，但我绝不会忘了那张脸。”

时隔多年，男生脸部状态改变了许多，身上的气息也完全不一样，看上去就像两个完全没有关系的人。

但姜晴将偶然见过的那张青涩面孔从记忆里调出与陌生男人的脸多次比对，两张肖像赫然重合在一起！

学姐，她找到凶手了。

周强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警察局，男人却突然停下脚步，正展望未来展望得一大群人都兴高采烈的周强纳闷回头。

男人的磨砂质声音骤然响起：“转告李亮，今晚老地方等我。”

不等回应，他转身大步离开。

留下原地目瞪口呆的一群小青年面面相觑，气氛霎时陷入沉寂。

良久，瘦子犹犹豫豫地抬头看搭着他肩一动不动的周强：“哥...咱还吃吗？”

“吃个屁啊！我吃！”

周强掐灭手中的烟往地上一扔，转身跨上鬼火摩托，突突突地开走了。

“呸呸！”吃了满口尾气的瘦子欲哭无泪。

这都什么事啊！

另一头的男人越走越远离闹市，左拐右拐来到一个无人小巷。

鞋子踩在石子上，咯吱咯吱作响。

冷不丁地，他停下脚步，松手。

黑色针织袋落地，发出沉闷的声音。

“出来吧。”

话语盘旋在小巷里，尾音回荡。

拐角的墙侧一端，姜晴飞快地缩回探出的小脑瓜。

她拽拽林南延的袖子，以眼神询问他，她们好像被发现了怎么办。

但林南延好像明白错了她的意思，居然就这么当着她的面大拉拉直挺挺地走了出去，快得姜晴都来不及抓住他，手中扑空。

那可是杀人犯！

会真的杀人的！

小巷里安静无声，落针可闻。

林南延和男人的目光对上，谁也没先开口。

从警局两人对上视线的第一眼起，林南延就知道，他们的行踪一定会被男人发现。

这是个很警觉的人。

但他没办法阻止姜晴跟踪对方，也阻止不了。

姜姜（叹气）：唉，她和林大狗的默契都去哪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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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跟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