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么?”
沈祁从身后走出来,一件雪白狐裘落在肩上。
这几日落了雨,本来回暖的天又落了几分凉意,此时徐清倚在窗边,更是一阵阵冷风涌进,寒意爬背而上。
她拢了拢狐裘,先是摇了摇头,随后便见沈祁无甚表情地将窗子阖上。
“那便别在这吹风,现下我尚对外称病,你若又受了风寒倒下,那群人恐怕就真要争先恐后地动手了。”
闻言,徐清想重新推开窗子的手一顿。
沈祁这话说的并无没道理,那日在暗巷之中一共活捉了五名刺客,前些日子在狱中死了两个,不出徐清所料,成王安插的人手听闻风声定然按耐不住,幸而他们早有准备,这才能留了剩下三人的性命。
昨日这三人已被送往京城,想来再过几日便会有消息传来。
如今虽已知晓身边的暗伏之人有谁,但时机未到还不能动这些人,不仅如此,经此一遭倒是让他们蠢蠢欲动起来。这几日总有人来试探,姜沿每日都带着人在暗处守着,所有送来的吃食也都要经过试毒。
若她此时也病倒,怕是各方在暗处盯着他们的人都要抓住这个机会,倾巢而出,打乱他们的计划不说,他们怕是也招架不住。
沈祁说罢便又回了里间,拿起方才搁置在床榻上的书接着读。
徐清看了眼面前阖上的窗子,轻叹一口气。
她方才是在想从广济寺回来那日,窈音看向燕琼的那一眼。
那时松枝挡着他身前,氛围剑拔弩张。但窈音很快又收回目光,垂着眼不知想到什么,最后只是指着他身上的衣袍,道:“我没看清那人的脸,只见得那人着了一身这般颜色的衣袍。”
她虽是这般解释,但徐清清楚地看见她那时下意识投过去的那一眼分明是怀疑燕琼便是出手阻挠她的人,不止她能看出来,在场的都看得出来,不然松枝也不会怒气冲冲地站出来。
徐清又想起第一回从广济寺回来那日,燕琼和小满回了客栈,她同云思起一道回太守府的路上,云思起忽然说的那句,“王妃身边皆是可信之人吗?”
想着想着,她头疼地拧眉阖眼,又沉出一口气。
再睁眼时她看向坐在床头安静的沈祁。这事不好同沈祁说,他们虽是盟友,但也得给自己留张底牌,再者吴屹尚指认居源和是杀人的匪寇,是这起案子的背后凶手,她也不能说。
这几日萍娘也没有消息,广济寺里也问不出是否见过这般模样的人,周惊山的线索算是断在这了。
“怎么了?”许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沈祁放下书朝她看来。
她低眉,抬起手,指节无意识地快速轻敲窗台,“我在想,为何那么多人都去了广济寺,唯蔡若明去了便要收拾东西去京城呢?我们的猜测是他要告御状,可我们自始至终都没有从他身上搜到要上告的文书。假若这文书是被吴屹他们藏了起来,那……”
“徐清。”沈祁唤她,面色有些沉肃地走过来,握住她敲得指节通红的手,将人带着坐在床榻上。
他缓声道:“蔡若明尸身上多处刀伤聚在背上,很明显地被人追杀,吴屹找到的凶手在牢中以头抢墙畏罪自杀,脖颈处却又此前从未出现的勒痕,云思起断定其为受绞致使的断气而亡,从同窗查到广济寺,这其中每一步都没有错,是你一时想查的太多,这才有些乱了。”
顿了顿,他将她的手又握紧了些,“你身边那窈音不是说了,萍娘在广济寺被带走时,还有个书生出来故意引开她,这不正说明这地方定然不对吗?”
徐清并没被安慰到。如今萍娘未归,案子没有进展,此事又广涉她爹,还有不知何时会再卷土而来的年赋门,双瑶也迟迟未到,再加上燕琼一事,她着实心乱。
话语间语气越来越焦急,“可是云思起和小满回来都说未有发现异常之处。”
“怎么没有?”沈祁拇指轻抚她的手背,慢慢安抚她,“你不是最先发现了不对吗?这世间哪有死而复生之法,他们去查未有收货只能说这广济寺中之人掩饰得很好,我们得继续查,你不要急。”
“可是萍娘……”
“若那假冒之人真是救了真的周惊山的人,定然不会伤害萍娘。”见徐清还要说些什么,他又赶忙续道,“况且他愿千里迢迢去京城救下那些被拐的女子,应当也不是恶人?只是冲你而来,就不会伤害萍娘,你且宽心。”
这话出口,徐清也慢慢冷静下来。
许真是她太心急了,还是得求稳才是。
沈祁见她神色缓和下来,心下也放松了些,他长这么大还没这么耐心的劝慰过谁,还好是宽慰好了。
腾出一只手将方才随意扔在床榻上的那本书挪开,“夜也深了,先不想这些了,歇息吧?”
徐清抿唇,点了点头,刚准备上榻,才发现手握在人家掌中。
像是突然回神,二人一顿,视线同时落到交握的手上,又立刻各自松开。
徐清一刻不停地蹬掉了脚上的鞋,往床榻里侧躺下。
沈祁也站起身,轻咳一声,“咳,我……我去灭烛。”
少顷,烛火皆熄,屋室里暗下来。
窗外雨滴密集下落,打在窗纸上噼啪作响。
后半夜,雨势渐大,隐有雷声轰鸣。
床榻上的男人眉心紧锁,似是被梦魇困住,明明雨夜寒凉,额角却布满细汗。
窗未阖紧,雷电齐现时,男人的脸被照亮了一瞬。下一刻,床上的男人猛地坐起身,瞳孔微缩,胸膛止不住地剧烈起伏。
黑暗里,一道声音从侧方传来,又淡又轻,“醒了?”
温观应侧头看过去,只见一道人影隐在黑夜里,唯能见一个轮廓。看姿势,手里正端着一杯茶水,应是等了好一会儿了。
他顺了口气,把那股心悸压了下去,才问道:“怎么今日才来?她们怀疑你了?”
燕琼垂下眼睫,黑暗里看不清表情。
他没答这话,脑海里却想起那日众人齐看向他时的场景,那日后来窈音虽只说是衣袍颜色相近,但这几日里白天小满跟着他,夜里也有人在客栈守着,他根本找不到机会出来。
大概是真的对他起疑了吧。
“嗯?”
许是他久久不应声,温观应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燕琼掀眼,放下杯盏,不欲再同他说这些,转而问道:“人呢?”
温观应知晓他指的是萍娘,下巴微抬,“隔壁。”
“她不能死。”燕琼提醒道。
“我不会动她,只是让她在这呆上一段时间,待静王他们结案归京,我便放了她。”
温观应说着,掀开被子下床,落座到燕琼对面,也给自己倒了杯茶。这壶茶已经凉透了,冰凉的茶水滑过肠胃,刺激得他脑子又清醒了不少。
“届时我会寻个替死鬼,让他们可早日结案,你只需在这过程中稍加引导便可,其他的事不用你管了。”
燕琼闻言拧眉,一双黑眸沉沉地看向他,“那书生之死真与你有关系?”话落,又想起什么,续问,“前两次见得急,我尚未问你,你为何总出现在广济寺?你……”
门扉外一声轻响让他顷刻间停住了话头,屋内的二人齐齐看向那扇闭合的门。
在这个雨夜,这声动静其实并不明显,雨滴打落在房檐的声响都足以掩盖这轻微的动静。可是温观应和燕琼都是习武之人,这声动静分明就是人弄出来了。
温观应立刻起身,三两步走过去拉开门,门外萍娘刚侧了个身子,脸上的惊慌一览无遗。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慌张的女子,沉声问:“姑娘深夜不睡,可是有何事?”
萍娘在他拉开门那瞬间惊得腿软了一下,此刻正在心里不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紧张地吞咽了一下,“我……我睡不着,想…来问问你,我夫婿死之前有没有给你留什么东西……”
这话还算合理,那日温观应将周惊山的死因告知她后,她一时难以消化,确实没来得及问他周惊山是否有留下什么。
只是她现下满脸是遮掩不住的慌乱,一双眸子还止不住左右乱看,一眼便能瞧出她出现在这绝不是为了问什么夫婿的遗物。
温观应没说话,萍娘见他沉默下来,心里越发不安,呼吸也克制不住地微微急促起来。
好在温观应没有沉默太久,他勾了下唇,声音也放缓了些,“东西我放在另一处地方了,待天明了我便去取来给姑娘。”
萍娘闻言以为他信了,刚松下一口气,转而又意识到他这话的意思是他明日会离开这处地方,届时只有她一人在此处,便可以寻个机会逃出去找恩人她们。
想到此处,她忍不住心情都激动了几分。
“那便多谢温公子。”
温观应瞧着她神情的变化,眸光晦暗不明,语气却还是轻柔道:“这雨水大,姑娘早点回房歇息吧。”
萍娘正想着明日便可以趁机离开这里,是而也没注意到眼前人的视线和神情,听他这么说了也不欲再留。等她明日逃出去,找到恩人,便把方才听到的告诉她们,这样也算她报恩了。
这样想着,她便又道了声谢,转身回了隔壁。屋门阖上,一声轻响传来,温观应这才转身回到里屋。
方才还坐在桌旁的燕琼不知何事来到窗边,斜落的雨水透过未关紧的窗落在他的肩头,晕开一片片深色的水迹。
“你说过你只是要一个真相,绝不会伤害姑娘她们的。”
他语调有些飘忽,却又有股狠劲,像屋外正在刮的冷风。
温观应走向他的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二人相对而立,眼睛已适应了在黑暗中视物,他看见了对方手中紧握着的短匕。
他默然片刻,随即发出一声嗤笑,“徐清要为她舅父翻案,却把希望寄托在沈氏皇族身上,他沈家最会的就是过河拆桥,这些年世家大族一家家被拔了根,连她徐家都不能幸免,岌岌可危,她却还将翻案的希望放在静王身上,这也太可笑了。”
“我要的当然不止一个真相,真相就是我为国殉身的父亲死后还被他冠上了莫须有的罪名!我要的是我的父亲能留一个清清白白的身后名,要的是这让我父亲不能死得其所的沈氏覆灭!谁若阻我,我便杀了谁。”
燕琼面色发白,黑暗中却看不清,只能听见他略微颤抖的嗓音在问:“你要谋反吗?”
温观应上前逼近他一步,声音因为情绪而扬起,却又因隔壁有个萍娘而有意放低,两厢结合下透着股狠意,“不可以吗?沈氏的江山若不是我们的父亲,还有那林青且,早就被西陵亡了!他沈氏又是怎么对我们的?”
说着他又指向燕琼手中那把已脱了鞘的短匕,冷笑了声:“你如今听了这些话就想杀了我?”
“她们一声声地唤你燕琼,你就真忘了自己叫什么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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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五十 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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