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颐宫苑的筵宴,皇太女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倒是齐王李常勖从开宴坐到了结束,散场时还让身边的宫人,给两位闺秀送了玉如意。
佟皇后更衣过后,斜躺在软榻上,皱着眉头道,“愿儿一个都看不上,常勖倒是一下就看上了两个。唉,这是都不让本宫省心啊。”
赵嬷嬷站在佟皇后身侧,一边熟练地帮她揉按着头上穴位,一边出着主意。
“奴婢瞧着,今日赴宴的公子没有相貌差的,生辰八字相合的也有不少。娘娘不妨替太女挑个八字最旺的,太女孝顺,定然不会拒绝娘娘的好意。至于齐王殿下,让他在看上的两位姑娘中,择一个为正妃,另一个为侧,一同娶了便是。多一位侧王妃为皇家开枝散叶,也不是坏事啊。”
佟皇后疲倦地叹了口气,却先说起了齐王,“他看上的是方卫两家的姑娘,方家有一位侍郎,卫家又有一位武将,委屈了哪个都不妥……罢了,明日再问常勖的打算吧。”说完,又问道:“愿儿一整日都待在碧澜阁里?”
赵嬷嬷答道:“倒也不是。碧澜阁的宫人说,太女殿下还去看了周围的桃林与水榭,似乎挺钟意宫苑的景致。”
佟皇后的眉间更皱了,“只看景不见人,愿儿的性子怎么愈发孤僻了?”若是从前,李愿起码也会在宴会上用两杯茶酒再离开,如今她是连露面都不肯了。
赵嬷嬷劝道:“娘娘不必太过担心。太女殿下这个年纪,本就是心思细腻又多变的时候,等身边有一两个知心人儿体贴着就好了。”
“唉,就怕她不肯要啊。”佟皇后想起了那回由她母亲带入宫的佟箫,斯文又清秀,与李愿还是表姐弟,本是亲上加亲的一桩好事,却被李愿一剑斩断了缘分,人也给送到京外去了。
至今她也没从李愿口中问出,佟箫到底是哪里惹了她?
万一这回挑的人不好,李愿怕不是又要动刀剑……想到这,佟皇后更是头疼了。
主仆两个还没商量出什么结果,殿外突然有个小太监急急忙忙地来报信。赵嬷嬷知道佟皇后重规矩,出了内殿后,先训斥了小太监几句,才问道:“什么事值得这般慌张?”
小太监磕头赔罪后,指着外边道:“赵嬷嬷,齐王殿下在宫苑外与人打起来了!”
“你说什么?”赵嬷嬷一惊,“王爷不是散场时就走了吗,怎么会与人打斗?和什么人,有没有伤着,护卫怎么不拦着?”
小太监一问三不知,赵嬷嬷急得叫了两个宫女去喊兵卫,自个又忙回殿内禀报给了佟皇后。
等佟皇后来到正殿时,几个脸上红一块青一块的男子正被随行的兵卫们带到阶前。齐王李常勖紧随其后,他阔步而来,像打了胜仗似得,走近后,还朝被兵卫押着的其中一名男子踢了几脚。
“常勖。”佟皇后冷声喝止,而后又扫过几人的脸,见都是朝臣之子,脸色便更不好看了,“本宫怎不知这宫苑何时成了校武场,由得各位大展拳脚了?”
齐王行了礼,满不在乎地揪着一人的衣襟,将其扔到了佟皇后的脚下,赶在那人求饶前,说道:“母后,今日的事,皆因此人口出狂言。”
李常勖母妃早逝,年幼时得过佟皇后的关照,也算有几分母子之情。虽然在李愿出生后,佟皇后满腔心血全倾注到了李愿一人身上,甚至还对接触了兵权的他有了忌惮。但比起其他皇子皇女,他这声“母后”还是叫得甘愿的。
他练过武,带过兵,虽安逸了几年,可一身武将的悍气仍在。人高马大地立在庭中,比穿着甲胄的兵卫还显健壮。无怪乎多人混战,以一打多,也没伤到分毫。
佟皇后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停,又落在了被他一把丢出来的男子身上,此人正是平宣侯之子阮晧。
此时阮晧趴在地上,歪着发髻,顶着一张红肿的脸,且哭且辩解着,“皇后娘娘明鉴,是齐王忽然动手伤人。草民只是一介书生,不知何时得罪了王爷,竟让王爷下此狠手。”说着,还扯了扯衣领露出了脖颈间泛青的掐痕,看得出行凶之人下手极重。
他一喊冤,另外几个也纷纷将过错推到了齐王身上。说是齐王无缘无故将他们打伤,连各家要来护主的护院们,也被他打得呕血不止,站都站不起来了。还质问道,“难道是王爷,就能随意伤了无辜之人的性命吗?”
李常勖可不管他们哭嚎什么,上前了两步,一脚踩在了阮晧的背上,将其踩得两眼翻白,“不知如何得罪了本王?难道不是你说,羡慕本王死了王妃还能坐享齐人之福,盼着今后你也能有这般运气吗?”
今日的宴会早早就表明了是为太女选婿、齐王选妃而设,前来赴宴的少年公子们,皆有选入东宫的可能,因而这句话无异于是在咒谩皇太女。
此话一落地,庭院登时死寂一片。
方才还能言善辩的几人,像是被勒住了脖子,脸色涨红,唇却毫无血色。他们根本没料到,传言中是个莽夫的齐王,居然真的莽到敢当着佟皇后的面,将他们酒后的玩笑话一字不落地说了出来。
佟皇后怒而不发,锐利的凤目扫过庭下所有人,许久之后,才冷声吩咐道:“将他们都送回府,并转告各府上,本宫瞧几位公子极有眼缘,让他们出家为大梁朝祈福吧。”凭此话,这些人的后半辈子就定下了。
“皇后娘娘恕罪啊!”
“此事与我无关,都是阮晧一人说的,都是他说的……”
“娘娘,娘娘!”
反应过来的几人急忙告罪求饶,相互推诿,至于阮晧已被齐王踩得气都喘不顺了,更别提为自己求情了。
李愿得知此事时,已是在回宫的路上了。
原要先一步回齐王府的李常勖,在引出一桩热闹后,不知为何又留了下来,与回宫的几队车马一道启程。李愿坐在马车上,他就驾着马靠近,不顾护拥在两侧的翊卫们的审慎目光,自顾自地,将阮晧等人的醉话说来。
翊卫听得表情都变了,几次提醒齐王慎言,可马车内却没有传出半点动静。
“太女?皇太女?”李常勖无视了翊卫的阻拦,敲窗探头,仿佛想透过厚重的车壁,瞧瞧里边的李愿是不是睡着了没听见。他可不信,李愿正值少女怀春的年纪,听见这些话后还能不作反应。
车厢内的李愿,正握着一卷书,看了半天都没有翻动一页。直到齐王试图去掀侧窗的帘子时,她才出声搭理了一句,“知道了。”
齐王双眉紧拧,又盯着侧窗看了一会儿,哼道:“太女好气度,倒是本王小肚鸡肠了。”
李愿忽然笑道:“盼着孤死的人不少,难道三皇兄不想孤死吗?”她想说,只要她一死,他这位三皇子就能重掌兵权,对储君之位甚至九五至尊之位都有了一搏之力,实在是利大于弊。
只是,当她掀起车帘,看了一眼齐王,脑海里倏然闪现了上一世他以铁面具遮住半张脸的模样,余下的话她便没说出口了。
齐王却不知李愿在一瞬间想了什么。他瞪着她,又看了看左右佯装听不见的翊卫们,气息粗重,握着马缰的手也隐隐浮起青筋,“李允慈,你疯了,胡说什么?”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我不过想提醒你,世间男儿薄幸,要你多几成戒备。你倒好,说什么死不死的,晦气!”
这话落在李愿耳中,却格外奇怪。她抿着嘴角,脸上是毫不遮掩的困惑,“若男儿皆薄幸,孤难道要纳女子为妃?”她想起了顾妙冉红着脸说要当太女妃的一幕,音量不禁高了几分。
齐王不由一愣,看向李愿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啊?”什么叫纳女子为妃,谁要纳妃?
李愿瞥了他一眼,见他的震惊不比当时的自己少,便稍有安慰地放下了车帘。
到皇城下时,夕阳余晖将尽。
齐王下马拜别佟皇后,打马回了城南的王府。李愿却一直送到后宫,在凤仪宫外与佟皇后说了几句话才离开。
佟皇后看着李愿的背影远去后,才吩咐身边的小太监,道:“去将国师请来。”
国师玉源在东宫说是太傅,干得却是喂马太监的活。被佟皇后召见时,一身粗衣湿了下摆,身上沾满谷粒。还是凤仪宫的宫女看不过去,特意找司衣局要了一身衣裳,让其换好后才入内通禀。
佟皇后自然知道国师在东宫的境况,但对方没向她开口,她也就只能当作不知,见了玉源还温声问着,“国师近来可好?太女不精武艺,还要多加国师教诲了。”
玉源果真没有诉苦,一脸云淡风轻地应下了,又问佟皇后为何传召他。
佟皇后屏退了宫人,只留下了心腹赵嬷嬷,让她将几纸八字递给玉源,“国师觉得这几位能否配得太女?”
玉源接过不紧不慢地看了一遍,还掐着手指算了又算,最后在佟皇后期待的眼神中,摇了摇头。
“禀娘娘,从这几人的八字来看,与太女殿下虽无相冲,却也没有补益。甚至,微臣说句不好听的……”他指着其中两行,“这二人看似与殿下命格相合,其实借火生土,采阴补阳,对殿下反而弊大于利啊。”
佟皇后追问道,“国师不妨细说,怎样的八字才好?”
国师让赵嬷嬷取来纸笔,边掐算边写下了数言命格八字,其中两字被他圈了出来:阴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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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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