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府才一月的六位姐姐就这样被轰出了王府,别人高不高兴不知道,反正凤王的近侍桂儿小公公很高兴,若能忽略他吓得尿裤子这事儿,傅茶白的所作所为,在他眼中那便是十全十美。
桂儿对傅茶白的崇敬之情由此一发不可收拾,是以当夜赵长吉要偷偷离府的时候,他嘴上答应去后院牵马,实际上扭头就去敲了傅茶白的房门。
“小女郎,殿下又要去满庭芳**!”
他告起状来像邀功,哈巴狗似的等着傅茶白夸奖。
傅茶白才洗完澡,离开咬青山那晚所受的鞭伤沾了水有些红肿,她本该躲在房中好好上药、休息,听到桂儿的话,却改了主意,挽起湿漉漉的头发往外走,并嘱咐道:“你别露出马脚,我在后面跟着你们。”
桂儿兴奋得眼冒金星,“小女郎您要捉奸在床对不对?”
傅茶白被他这一问弄得心中不大熨帖,但也并未反驳,只叫他快去,免得赵长吉怀疑。
桂儿走后,傅茶白慢悠悠理好头发,边束发髻边想,她才不是去捉奸,她是去拿赃。
却说赵长吉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府而去,骑着新得来的异域宝马浪荡在长安街头,心中那叫一个舒坦。
他分花拂柳一般挑拨人家的旌旗、店招,被店家瞪了还得意非常,若非身上的行头确实奢华,别人只当这是谁家新出炉的二傻子。
桂儿替他牵着马,无奈问道:“殿下是要去见千秋、粉蝶还是黄鹂?”
赵长吉又手欠地揪了头顶的柳枝,手一抬别在自己耳畔,挑挑拣拣说道:“才惹了黄鹂不快,现下去还得哄她,麻烦;粉蝶近来和王家的小公子眉来眼去,本王才不和狗争口粮,如此只能去千秋那里了。”
您还不和狗争口粮,这些个女子哪个不是被狗啃过的,您不照样亲得满嘴香?
桂儿在心中将他自欺欺人的主子贬了贬,忍不住偷偷回头,唯恐他们走得快,傅茶白没跟上。
他回头也是白回,既然是跟踪,傅茶白怎会傻得被他发现,此时正如猫似的,静悄悄地在赵长吉头顶的屋脊上散步。
咬青山那般陡峭的山崖她都如履平地,漫步于长安夜色中的屋脊于她而言,只是出门消消食的程度。
桂儿未寻到她踪迹,心中开始没底,又想傅茶白若没跟上,自己陪赵长吉去满庭芳,那便是助纣为虐,越想越不安,嘴上唠叨起来:“殿下您也该收敛了,奴才们管不住您,如今小女郎回来了,她幼时便管您管得死死的,而今长大了,功夫又厉害,依奴才之见,您若负隅顽抗,必没好果子吃。”
赵长吉一甩马鞭,本想打中桂儿的脑袋,眼神不好根本没打中,还险些自己跌下马去,勉强坐稳后,气冲冲地辩解道:“本王那是让着她,幼时管我管得死死的?你哪只眼睛瞧见的!”
桂儿自然是瞧见过,忙道:“您五岁那年头一次见丞相大人,因没当场作出绝句来哇哇大哭,咱们四岁的小女郎是不是平地一声吼,叫您闭嘴?”
赵长吉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那也不是她让我闭嘴我便闭嘴,我是哭累了。”
桂儿嗤了声,又道:“那您六岁过生辰,非缠着皇上要天上的月亮,是不是小女郎告诉您说太液池里有,您便听话地跳进去捞月亮了?”
“本王那是被她骗了!”赵长吉想起这事便心中郁结,“她年纪比本王小,心眼却坏得很!”
“是是是。”桂儿附和两声,“但您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您捞起月亮来,夸小女郎是世上最冰雪聪明的女子呢。”
赵长吉愣住,想起那时的自己,不由弯了唇角。
的确,他被傅茶白糊弄着跳了太液池,虽然水性好可还是成了落汤鸡,新做的礼服沉甸甸贴在身上,叫他险些爬不上岸。
可他还是爬上去了,还傻乎乎地将礼服下摆做了盛水的容器,兜着一捧即将流光的太液池水,开心得同蹲在岸边看热闹的傅茶白道:“小女郎你瞧,本太子捞到月亮啦,你真厉害,居然晓得这种办法!”
小时候的傅茶白特别爱装小大人,听他这么说,得意地自夸道:“那是,祖父一向夸我聪明呢!”
见她高兴,赵长吉便真心实意笑道:“没错,小女郎你是世上最冰雪聪明的女子!本太子要……”
要……要什么来着?
赵长吉心尖一颤,猛地收回思绪,去满庭芳的热情也不高了。
“回府!”他一赌气,抢过缰绳掉转马头,桂儿不明所以,只能跟了上去。
不肯再多回忆的郎君打马回了府,立在屋脊的女郎却记起了他不肯回忆的画面。
傅茶白记得,赵长吉拿衣摆捧着从水里捞出来的月亮,眉眼弯弯地笑着和她说:“小女郎你是世上最冰雪聪明的女子!本太子要娶你做太子妃!”
端的是,童言无忌。
满庭芳自有满庭芳的夜色旖旎,郎君与女郎前后脚回府,却是一夜无话。
次日清早,马大有偷偷摸摸去赵长吉房门前蹲守,就怕他还同往常一样,起了床便直奔妓坊。
长安的妓坊白日里一向不开张,自打有了爱在白天逛妓院的凤王殿下,妓院们好似找到了昼夜连轴转的由头,那是白日也热闹,晚上更热闹。
长安男子哪个不感激凤王殿下?
也有不感激的,比如马大有和桂儿。
他们俩便十分忧心,一来担心赵长吉的身子受不住,二来心疼花钱如流水,再来也怕凤王的名声成了破烂,传到宫中去,免不得又要被教训。
也不是没训过,几乎每隔两月,便有凤王结不清的烂账被捅咕到宫中去,凤王的俸禄就那些,一回回从账上倒扣,宫中都记着呢,据说凤王殿下四十岁之前绝领不到国库一枚铜板了,若还不知收敛,那便只能从修凤王陵寝的钱里扣。
马大有琢磨,可不能叫他们殿下死无葬身之地,显宗在天有灵若知晓,准得先把他带走。
于是他日日围堵、奉劝,却也日日失望、伤心。
就在他要放弃的昨日,傅茶白回来了!
马大有一想起昨日傅茶白收拾赵长吉的画面,就高兴得要晕过去。
老天开眼,总算来了个镇得住的人物,他家殿下的地宫算是保住了。
“殿下醒了吗?”马大有擦擦激动的泪水,捏着嗓子道:“醒了便起来,小女郎才回长安,您可得陪着用早膳,这么多年不见,别为昨日的小事儿弄生分喽。”
屋内,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的赵长吉眨眨眼,心想马大有你行啊,敢让本王做陪人吃饭的小倌儿。
但是,那人可是傅茶白,是手中有剑又有鞭的傅茶白啊!
赵长吉清醒过来,咕噜一下坐起身,忍着心悸吼道:“本王起了!还不快叫厨房备膳!”
“哎哎哎,这就去吩咐。”马大有指使别的小太监去厨房传话,自己弓着身子推门而入,伺候赵长吉穿衣洗漱。
凤王殿下多少年未在府中用过早膳,忽然转性怪叫人纳罕,厨娘们平日闲得慌,好不容易等来主子回心转意,不由大展身手,全挤在小小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势必要让凤王殿下吃一顿饱三天。
厨娘们热情过剩,最终的结果便是赵长吉坐在饭桌旁,目瞪口呆地举着筷子,不知该从哪盘菜下手。
清蒸鹿茸、红烧腰子、爆炒牛鞭……坐在他对面的傅茶白垂着眼皮,缓缓笑道:“殿下这般进补,无怪乎日日都要光顾满庭芳。”
赵长吉使劲眯着眼睛,勉强挑出一根看上去像青菜的绿色物什,抖了抖上面的油花,瑟瑟发抖地辩解道:“我若说我平时只吃这个,你信吗?”
马大有直扶额,“殿下,那是凉拌韭菜!”
凤王殿下心一慌,忙将韭菜甩了出去,却不料被傅茶白突然伸出来的筷子夹住,又甩回了他碗里。
“殿下自己享用吧。”
傅茶白起身离开,马大有也瞅这满桌饭菜牙疼,提议道:“奴才叫厨房再备一桌?”
谁知赵长吉一看傅茶白走了,反倒没皮没脸地动了筷子,乐呵呵地拒绝道:“不必麻烦,反正待会儿要去满庭芳,补补也好。”
立在偏厅窗下的傅茶白耳朵如兔子般一动,缓缓摸上了腰间的长鞭。
临出门前,赵长吉特意打探傅茶白身在何处,听桂儿回禀说去了后院练剑,便偷乐着坐上马车,带着一众随从,浩浩荡荡地往妓坊进发了。
卖主求傅的桂儿替他默哀,掀开帘子往后张望,果然见傅茶白骑着高头大马跟着他们,不禁又是喜又是忧。
他乖巧地给赵长吉捏腿,试探道:“殿下今日要去谁房里?”
赵长吉闭目养神,闻言先是乐得笑了两声,“黄鹂那丫头气性大,本王得晾她两日,千秋嘛,忒冷清了,如此还是去瞧瞧粉蝶,也许久没看她跳舞了,听说她新排了一出蝶恋花,怪叫本王好奇。”
桂儿听得满脑门子汗,心想那粉蝶惯会借跳舞撩拨男子,什么龌龊勾当都敢示人,他家殿下又是个来者不拒的,若是去会粉蝶,绝对要做出许多不堪入目的举动,届时叫小女郎瞧见,那他家殿下不得死得很惨?!
于是忙道:“可您昨夜不还说她同王家小公子有了首尾,不愿同狗争口粮吗?”
赵长吉没成想被个奴才怼了,不大愉快地哼了声,开口却是满不在乎,“本王说过吗?本王放的屁多了去了,你怎么不记得它们什么味儿?瞅你就心烦,滚下去牵马!”
桂儿无奈地被轰下马车,乖乖牵起马笼头,心想事已至此,他也只能默默祈祷那粉蝶今日收敛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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