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琴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直直看着那人坐在窗边翻书品茶。
“陛下不问我来干什么吗?”
“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的。”周境止将茶杯递到嘴边抿了一口,并没有看她一眼。
“好,”赵云琴实在是憋不住了:“那陛下告诉我,陛下是喜欢上我了吗?”
周境止一口茶水呛了嗓子,咳嗽了起来,像是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随即笑出了声.
“几日不见,赵小姐越发自信了,自信原本是好事,只是你我二人自幼相识,朕却实在是对你没什么非分之想。”
“那陛下为何要立我为后?你明知,你明知......”
“知道什么?知道你跟府上的护卫暗通款曲?知道你们私奔未果被右相抓回?还是知道你立誓非他不嫁把你爹气得半死?”
“你都知道的这么清楚了,又何必非要娶我?”
“因为这是母后的意思,也是右相的意思,更是朕的意思。左相结党营私,私自笼络朝廷官员,买卖官职敛财,在朝中排除异己,但他手段十分隐秘,做事不留丝毫破绽。”
“朕时日无多,需要尽快铲除左相,只能与你父亲联手,右相怕朕鸟尽弓藏,于是以立你为后为契,保日后无恙。”
“右相不会答应你嫁给一个小侍卫,但朕给你这个选择机会,一切结束后,你想继续当大萧的皇后将他养在身边,还是与他世外逍遥皆由你。”
“嫁或不嫁你自己定夺,朕不会关你与那人的私事,也不会招你侍寝,怎么样,赵小姐意下如何?”
赵云琴迅速明白了过来,这个买卖她不亏,只是......
“我只有一事不明,你为何说自己时日无多?”
周境止放下书本,看着窗外出神:“这个你无需知道,在那之前,我会妥善处理好一切,你下去吧。”
......
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了。
街上的人四散离去,收衣服的收衣服,关窗门的关窗门。
赵云琴还在思考方才的事情,坐着的轿子突然间就停了下来。
她掀开帘子刚要斥责,就见空荡荡的街道上正中央站了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那人一袭黑衣,双手交叉环在胸前,低着头看不清面部,腰间的佩刀上刻着繁琐的花纹,一看就是军营的,那人隔着不远的一段距离平静地开口:“赵小姐谈得怎么样了?”
赵云琴不知为何有些羞于启齿,方才他还当着关裘的面信誓旦旦地说她绝不会嫁给陛下,现在却低垂着眼眸不敢回答。
“我已经答应陛下嫁他为后。”
上空忽然划过一道惊雷,将昏暗的天空炸得明亮,雨水瓢泼而至,将整个街道都笼罩在烟雾之中。
“关将军,我也有我的难处,我......”
关裘浑身的衣服都被雨水浸湿了,却依旧立在那里没有动作。
赵云琴将车内备用的伞找出,刚要让小厮递过去,就发现那人早就转身离去了,关裘毫不避雨,就走在街道的正中央,背影萧瑟落寞,渐渐远去了。
赵云琴觉得怪异,但又说不上来,忽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惊得一双美目圆睁,关裘不可能喜欢她,那只可能是......
又一道惊雷在上方炸开了,振聋发聩。
不不不,男子与男子也太惊世骇俗。
但,如果真的是呢?
关裘淋了一身的雨回到府中,整个人如同失了魂魄。
“哎哟,这,怎么弄成这副样子,快去,快去给少爷弄点姜汤暖身子。”徐夫人心疼极了,她这儿子从小就优秀,什么事情都不需要他操心,她第一次看见他这么失魂落魄。
关裘将自己锁在屋子里,谁也不让进来,就那么湿着衣服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一晚上,快天明了才睡着。
次日。
大殿上。
周境止望着那个空了的位置皱眉。
“关将军没来吗?”
洪公公立马侧过身:“将军府来人通传,说是病了。”
“病了?”周境止望着那个位置出神,怎么好端端地就病了?
他告诫自己不要去管他。
最终,还是心不在焉起来,大臣们禀奏的声音在他耳边飘忽,但就是进不了他的脑子。
刚一下朝,周境止就火速离开了位置。
大臣们还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周境止赶到将军府的时候,关裘的房门还是锁着的。
丫鬟仆人跪了一地,在求少将军开门吃药,那些人见了他,又转而跪向他,喊着陛下万岁。
周境止脸都绿了,跪跪跪,跪能解决问题吗?
管家见周境止脸色不好赶忙膝行上前:“陛下息怒,少将军脾气倔,和老将军一模一样,除非他自己出来,不然谁劝都没用。”
周境止指着那门:“把这门给朕撬开,朕还就不信这个邪。”
“是”
咣当一声,门向两边歪斜开来。
周境止刚迈进去,火气就直冲天灵盖。
只见关裘穿着湿漉漉的衣服躺在床上,也不盖被子,衣服上的水早就把床铺弄湿了,还滴滴答答向地面流淌着。
关裘的脸红得不太对劲,周境止上前一探额头,果然发热了。
“是谁一直在你们少将军身边贴身伺候的?”周境止反复摸着那人的额头。
“回陛下的话,少将军在军营呆惯了,身边不喜人伺候,一直都是亲力亲为。”
周境止已经没力气发脾气了:“把药端来,其他人下去吧。”
周境止关上房门,伸手将关裘那件被雨水浸透的衣服剥下,替他换好干净的衣物,将人塞进被子。
周境止看了那药和床上人事不省的某人一眼,心一狠道,罢了,随即往自己嘴里含了一口嘴对嘴喂了进去,却不想,那人忽然扣住了他的腰,一个旋身便将人压在了身下。
四目相对时,周境止这才反应过来:“你早就醒了是不是?”
关裘看着他没有说话,但一双眼睛却含情脉脉,像是对他的关心十分受用。
周境止皱着眉头:“放开我,我要回去了。”
关裘俯下身去,加深了方才那个未完成的吻,接着就伸手来解他的衣带。
“你发什么疯,你还病着,你......”
“这点风寒对我而言不算什么,这次,可是陛下自己凑上来的。”说完便又吻了上去。
......
周境止彻底失了力气,看着边上那人安然入睡的样子,不由失了神。
周境止摩挲着他的脸庞,心中酸涩。
在知道关裘瞒了他那么多时是生气的,知道前世关裘陷害他时也是痛苦的。
但他也清楚,这两个时刻的关裘都还没有爱上他,所以无论做什么,都是在为将军府铺路,为权力铺路,算不得背叛。
其实,已经没有那么恨了。
周境止捂住胸口,那里又传来阵阵刺痛。
可是,他已经时日无多了,他不想关裘在他身上再倾注过多的情感,不然到那时,他走了,关裘又该如何从这浓烈的情感中剥离?
倒不如,从现在开始,就将那人推远,这样,到那时,就不会那么痛了。
周境止的手忽然被捉住了。
一道戏虐的声音传来:“看够了吗?”
周境止偷看被发现不由红了脸,将手抽回来,坐在床边起身穿衣。
关裘从身后抱住了那人,在他耳边低语:“陛下既是喜欢我这张脸,又何必纳他人为后?”
周境止瞬间停住了动作,心底一片酸涩,嘴上却不饶人:“若我偏要娶她呢?”
关裘忽然就僵住了,接着松开了手,向后撑在床上,嘴边挂着一丝玩味:“那我就杀了她,你娶谁,我便杀谁。”
周境止转身捏住他的领口:“关大将军,听清楚了,你敢动她一下,就滚去北疆永远也别回来见我。”说完便拿起衣物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关裘看着远去的人,面色瞬间就暗沉了下来,搭在床头的手一个用力,将那一角生生掰了下来。
......
雪,连着下了好几天,没有一点要停的意思。
来往南北的商人都被困在了途中,难以行进。
“啊婉姑姑,雪下得这样大,咱们能在年前到京城吗?”一个五六岁的孩童撩开帘子,乌黑透亮的眼睛出神地望着马车外。
“世子不必忧心,总归是有法子的。”那被唤作啊婉的女子温柔地对他笑着。
“可是,我听说,圣上将所有皇室内未满十岁的世子召集到一起,就是为了囚禁在京城,逐一杀掉,啊婉姑姑,我会不会......”
啊婉立刻捂住他的嘴:“谁教你的这些?陛下不过是想见见你们,如果入了陛下的眼,将来便能顺利承袭侯位,世子该好好表现才是。”
小世子叹了口气:“可我父亲是助前朝太子叛乱的反贼,若不是因为母亲和先太后......”
啊婉立刻又捂上了他的嘴,惊恐地四下张望。
“世子,这里不比咱们泾州,若是被人听去了旧事重提,是要掉脑袋的,如今先太后已去世,夫人这边的路子也就断了,侯爷也因为叛乱处死,世子要是再出什么差错,奴婢就真的没法子活了。”
啊婉说着便哭了起来,且越发止不住了。
一块白色的手帕递到了她的面前。
“啊婉姑姑你莫要哭了,兴儿知道错了,不会再乱说话了。”
啊婉接过手帕,将那孩童搂在怀里:“世子进了京城,可千万谨言慎行,记住,祸从口出。”
“兴儿知道了。”
......
临近年关的时候,雪终于停了。
偏殿里,周境止正卧在躺椅上看书。
“圣上,皇室各地年幼的世子都在这里了。”洪公公退到一边,将后面一排世子的面孔露了出来。
周境止起身,打量着这些孩子,最大的有十岁,最小的也不超过五六岁。
周境止的目光被一个只有五六岁的孩童吸引了,那模样与他小时候像了个七八分,便走到那孩子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周子兴。”那男孩看着他,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洪公公立刻上前:“陛下,这是仁亲王的世子,仁亲王助前朝太子叛乱伏诛了,其母是先太后亲妹妹乐阳郡主,有先太后扶照才未祸及家眷。”
“是老奴疏忽了,本不该诏这位世子前来,现下便送人回去。”
洪公公说着就要将人带下去。
“无妨,”周境止说着又坐了回去,“朕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你们,每个人都必须回答。”
“如若有一天你们坐上了储君之位,但你们的父王起兵叛乱,你们觉得,他该杀吗?”周境止慵懒地靠在扶手上,说出的话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振。
“我会杀了他,因为如果我成为了太子,那么我只有陛下一个父亲。”
“我也会杀了他,叛国是死罪。”
“我也会。”
......
所有人的回答几乎都是一致的。
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犯了错,应该受到惩罚,但我不会杀他,因为他是我的父亲。”
周境止望着周子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那你说说看,要怎么惩罚?”
“我会把他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再也不能回来,这样,如果有一天我想他了,还能偷偷去看他一眼。”
周境止轻笑了一声,径直走出了门外。
洪公公立马快步跟上。
偏殿内,所有原本低着头的孩子都呆愣地望着周子兴。
“你,是你将圣上惹怒了,你怎么敢说这种话,那可是叛乱啊。”
“完蛋了,我们回不去了,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真不愧是叛乱者的儿子。”
“你连累了所有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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