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余烬未冷

刺客事件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汉王府激起了层层涟漪,但表面却迅速被一种更令人窒息的平静所覆盖。

尸首被秘密处理,消息被严密封锁,仿佛那惊心动魄的一夜从未发生。

然而,变化是实实在在的。

西苑的守卫增加了不止一倍,明岗暗哨,将这片竹海看得如同铁桶一般。

朱瞻壑肩上的伤需要静养,但他来窑厂的次数却并未减少,只是身边总是跟着两名气息沉稳、眼神锐利的贴身侍卫。

他不再避讳在青瓷面前处理一些紧要事务。有时是低声与侍卫交代几句,有时是借着窑火的光,快速浏览一些密封的函件。

青瓷则自觉地退到一旁,专注于手中的瓷土和釉料,仿佛对一切充耳不闻。

她臂上的烫伤和那夜的划伤在玉露膏的疗效下渐渐愈合,但心底的寒意却挥之不去。

她开始更加仔细地检查每一道工序,从取土、炼泥到制釉、入窑,几乎寸步不离,亲自盯着。她知道,敌人就在暗处,一次不成,必有后手。

这日午后,她正在清理一批从景德镇快马加鞭运来的新高岭土。指尖在细腻的土质中划过,忽然触到一小块异样的坚硬。她不动声色地将那东西攥在手心,借故走开,回到自己狭小的住处。

摊开手掌,那是一小块被蜡封得严严实实的羊皮纸。小心地剥开蜡封,展开羊皮纸,上面只有寥寥数字,笔迹仓促而熟悉:

“釉毒,孙氏,慎饮。”

是汪直!那个在离京前夜,曾暗中提点过她的老太监!

青瓷的心猛地沉了下去。釉毒?是指那批失败的祭红瓷的釉料有毒?还是……她每日接触的釉料本身就有问题?孙氏……果然是她!而“慎饮”……她每日的饮食茶水?!

她将那小小的羊皮纸紧紧攥在掌心,冷汗涔涔而下。这是一种无声的警告,也是一种确认。汪公公在宫里,定然是察觉到了极大的危险,才冒险用这种方式传递消息。

她立刻起身,将屋内所有储存的釉料、水缸里的水、甚至茶叶罐都仔细检查了一遍,却并未发现任何明显异常。下毒的人手段极其高明,也极其耐心。

当晚,朱瞻壑来时,脸色比往日更加阴沉。他甚至没有去看新出窑的瓷器,只是疲惫地坐在她平日绘图用的矮凳上,揉着眉心。

“今日朝会,太子殿下旧疾复发。”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父皇忧心忡忡,已令太医署全力诊治。”

青瓷正在调釉的手微微一顿。太子体弱,若真有个万一……那对汉王,对朱瞻壑而言,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朝堂的风向,恐怕要变了。

“有人……在父王进献的贡缎中,发现了巫蛊之物。”他继续说,语气平淡,却字字惊心,“虽未酿成大祸,但流言已起。”

青瓷沉默着。贡缎、巫蛊、太子病重……这一连串的事件,像一张精心编织的巨网,正朝着汉王府笼罩下来。而她这座小小的瓷窑,不过是网中一个不起眼的节点罢了。

他抬起头,看向她,烛光在他眼底跳跃,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阿瓷,”他唤她,声音低沉,“若……若有一日,这王府不再安全,你可有去处?”

青瓷心头巨震。他这是在……为她安排后路?

她迎上他的目光,第一次没有闪躲。“民女的命是殿下救的,民女的手艺是殿下给的。”她缓缓地,清晰地回答,“民女无处可去,亦……不想去别处。”

她的话说得含蓄,但其中的意味,两人都心知肚明。

朱瞻壑凝视着她,良久,眼底那沉郁的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漾开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光。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她脸颊,最终却只是落在了她沾着些许釉料的手指上,轻轻一握。

那触碰一瞬即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青瓷指尖发麻。

“保护好自己。”他留下这句话,起身离去,背影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孤直。

青瓷看着他那融入夜色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掌心微凉的温度。她走到案边,拿起那本御窑册,翻到扉页,指尖抚过那个青料写就的名字。

风雨欲来,大厦将倾。

她这片无根的浮萍,似乎已与这艘即将倾覆的巨舟,绑在了一起。而她能做的,唯有握紧手中这微弱的窑火,在彻底的黑暗降临之前,烧制出最后一件,能证明彼此存在过的器物。

她将那块羊皮纸凑到烛火边,看着它卷曲、焦黑,最终化为一点灰烬。

余烬未冷,危机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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