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微晨光穿过马车方方正正的小窗在内侧投出变形的光块。
车厢内陷入长久的沉寂。打压过谢琬瑾谢父便不愿再瞧几人,合上眼一言不发。辛娆熬了一整夜,总算有了些许倦意,头轻枕在谢琬瑾肩头小憩。
只有谢母正深刻反思着,将自己十余年的教养一点点拉出来回忆,无数个瞬间闪过,她怎么琢磨都是女儿的错。
她夫妻二人把能教的一点不拉灌进她的肚子,但凡她长得再明艳些,身子再争气些,婆家哪能一点面子不给,只会都不只会一声,纳这么个美妾,还打发出来一起报丧,羞辱他们。
家门不幸。
低垂的头抬起,她不满的眸子从谢琬瑾的右肩上移落到熟悉的脸上。
“琬瑾。”长久咳嗽的喉咙如同沙砾反复打磨过似的沙哑,话落,两道视线齐刷刷射过来,谢母皱皱眉,“告诉娘,你是不是有什么隐疾,不然肚子怎会几年没个动静。”
完全没避讳辛娆这个外人在,谢母极其直白地把问题砸过去,语气还隐隐透着疑惑和责备。
仿若认定了这有问题的人,是谢琬瑾。
“娘!”
谢母不在乎,谢琬瑾可不愿私事,甚至是房事拿到台面上议论,更何况爹爹一个男子在车里坐着,不能胡说。
眼眶里的泪随着震惊颤抖溢出,晶莹剔透的一颗沿着脸颊滑过下巴尖直直砸下去,正巧砸在辛娆搭放在她腿面的手心。
冰凉又滚烫。
辛娆蹙蹙眉心,墨绿的眸子闪出危险的光,她正对面的谢母看见陡然后背一冷,额间没由来沁出一片细密汗珠。
黄毛丫头还没她一半大,凶狠的眸光淬了毒般只一眼竟叫她感到坐立难安。
后背冷风搜搜,转念想她只是个刚进门的妾室,自己是正妻之母,如此态度,岂有此理!
“怎的?”硬气起来,瞪过辛娆,谢母加深怒意继续敲打谢琬瑾,“不然,多年不孕是什么问题?”
谢琬瑾咬着牙,余光偷偷瞥了眼面色不变的爹,始终不开口回答。
她不能说,也不想说。
相公离世不足半日,当着爹娘和妹妹的面谈论这些,她做不到。
谢母看穿她的倔强,公婆早逝,女儿是自己一手带大的,什么性格什么脾气她最为清楚,今儿嘴巴闭上了就甭想撬开。气不打一出来,她大口喘粗气:“好,你不说,以后都不说,反正被旁人叫下不出蛋的母鸡的不是我。”
当娘的哪会一点不心疼闺女,原是琢磨套两句实情,外人问起时挡一挡,一团火冒上来,心思都被燃尽,气头上难听的话不经脑子直往外冒。
动了怒,本就干燥的喉头被攥捏紧实,外面的气进不来里面的气吐不出,胸腔鼓胀,谢母憋红脸呛咳不止,收缩成一团的身子不住发抖,倒生出几分可怜。
谢琬瑾心疼亲娘,方才的不快瞬时抛掷脑后,忙伸出手去拍抚顺气。谢母攒着股子劲儿,闺女的手进入自己的视线便被她一掌无情拍开。
皮肉抽打的清脆声响在车厢内尤为清晰。
见状,辛娆压压眉眼。
车厢布帘被吹卷起,街景争先恐后挤进眼眸,夹道两侧商铺繁多,一家医馆的招牌幌子一闪而过。
她想,此刻是该停下车送老妇去瞧瞧。
不单单是嗓子,更是脑子。
愚昧无知,不识好人心,还不如冯府看门的大黄狗。黄狗被谢琬瑾摸过喂过尚且还会在碰到她时闭上嘴巴乖乖摇两下尾巴示好。
反观这人。
啧,枉为人母。
车厢内静悄悄,外头那匹高头大马蹄子越落越缓,隔老远就见冯府大门下的白灯笼随风飞扬,大敞的府门不断有人进出,脚程一个多时辰的路乘坐马车花了多不过一刻钟,见到冯府牌匾,车夫将马车停在正门不远处。
隔着布帘,车夫提高音量:“老爷、夫人,到了。”
谢父紧闭一路的双眼在那声舒爽到心窝窝的老爷传进耳朵后缓缓张开。
到底是不甘做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他有天赋,有学识,只是家中条件差了些没法儿再往上考,这声老爷他自认为称得起,遂初听时,眉眼都染着笑意,连唇边的胡须都隐隐有上翘趋势。
老爷不动,下面的不能动更不能出声。
谢父清清嗓子把得意和暗爽往回藏了藏,冷着一张脸道:“都愣着作甚,还不赶快下车?”
受教养论荼毒作为严重的谢母最先反应过来,急慌慌挪到车门,伸手将帘子撩起。里头端着老爷架子的谢父见状这才嗤出一口气,拂拂衣袖,跟个木偶人似的一板一眼摆动四肢下了车。
没有长辈伺候小辈的道理,谢父离去,谢母跟着起身,那道布帘轻轻落回原位。
“谁要是说姐姐是下不出蛋的母鸡,我定会打烂他的嘴。”
只剩两人,辛娆捉到谢琬瑾的眸子定定锁着她,认认真真开口。
见她如此认真,谢琬瑾先是一愣,后展开个淡淡的笑,拍拍她微凉的手背:“别胡闹。”
这是伸张正义,怎么能是胡闹?
辛娆想要开口辩驳,谢琬瑾已经弓着腰走到门边,先撩开帘子等她下车。
“快来。”里头傻妹妹一动不动,谢琬瑾小声催促。
禁不住姐姐催,辛娆利索站起,嘟囔着穿过谢琬瑾为她掀起的空隙跳下马车:“我没胡闹,我说真的。”
“慢点,小心摔倒。”
跟在辛娆身后,谢琬瑾瞧她冒冒失失又关切出声。
只可惜这声没落到辛娆耳朵里,被春风卷着送到谢母的耳畔。
“再便宜些吧,这么点路哪需得二十文,我们这是来奔丧,你行行好,再便宜些。”谢母正和车夫讨价还价,看女儿做小伏低心中更是烦闷,恨恨说,“爹娘就是这样教你伺候小的?天生的丫鬟命。”
闻言,谢琬瑾步子稍滞,但终究是没开口,沉默着下了马车垂头站到一边。
车夫是邻村人,他们的家长里短一概不知,看这一家子虽皆着素衣,料子都不是便宜货,来的地是大门大户,规矩只多不少,当他们是抠搜的地主,语气不容拒绝:“夫人,快别难为我了,送谁来这趟都是二十文,您不给,我只好去找老爷要了。”
谢母的视线跟着落到冯府门口的谢父身上,对方走了一阵发觉身后空空,正回头寻妻女,两道目光相撞,无须一字一句,只消一个眼神,谢母瞬时明了。
当家的正以眼神责备她办事不利。
脸面要顾,荷包里的银子亦要顾,谢母咬咬牙从钱袋子中数出二十文交出去,车夫接过当她面一枚枚数着。
“放心吧,少了谁的都不敢少了您的。”这钱给的属实不情不愿,谢母绷着一张枯皱老脸,语气不由开始阴阳怪气。
“一、二......一十五,夫人您放心。”车夫将数好的铜板攥到另一只手上,“我不是怕不够,万一您多数了几个,我得还你不是,毕竟我也不是贪心这点的人。一十六、一十七......”
马夫的回应夹杂着零零整整的读数,他仿若听不出谢母的不悦,按照自己的节奏拨弄着铜板。
冯府门前谢父驻足攥拳,马车边铜钱撞击声声作响。
不多时,最后一枚贴靠过去,马车夫不急不缓地将一小摞文钱装进腰侧钱袋。
“夫人的手着实准,一文不多一文不少。”他还是憨笑,“您日后若是还有需要再来找我。”
靠种地为生的穷苦人家,平日吃地里的,住老宅子,家里用的自个儿做,每一文铜钱都掰开来碾碎了花,省吃俭用存许久才有这二十文,一趟马车坐了、没了。
以他们的身家,怎可能轻易再坐。
谢母轻咳一声掩饰打肿脸的不自然,学着那些个贵妇人模样,姿态摆的高高的:“自然。”
车夫笑脸迎人,察觉出面前妇人眼底藏不住的紧张,心中了然。
这生意恐怕不会有下一次。
不过,他不揭穿:“好好,您请慢走。”
谢母暗暗攥着钱袋子,好似同车夫再多说一句,袋子里的铜钱便会全部不翼而飞。
她不再搭车夫的话,转而对着无辜的谢琬瑾发泄怨气。
“还不快走,等着我请你们?”
拖沓磨蹭的是她,现下着急催促的还是她。
小狐狸听得谢琬瑾的话,才没跳起来抽坏女人的老脸,谢琬瑾习惯了爹娘时常流露的阴晴不定,一声“不敢”后,拉着辛娆向冯府靠近。
两人离府已有一个时辰有余,冯母派出的下人已经将多半事做妥当。
跟随前来奔丧的谢父、谢母前往丧庭,中堂前的空院已然架起长桌,过了进用朝食的点,桌上便摆满各式各样茶点,两侧坐满陌生的亲友邻里。
冯生壮年因病不治而亡,算不得喜丧,前院和丧庭中的气氛一致低沉。
冯母抹泪站在丧庭门口接待,邻里乡亲们只敢在稍远处窃窃私语。
“造的什么孽,送走相公送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可不,听说昨晚还娶了房小的,瞧着是大娘子身旁那位,模样真不赖。”
“赖不赖有什么用,无福消受......”
竖着耳朵听出议论对象是自己,没出现什么母鸡和蛋,辛娆经过时有一瞬放心。
不过侥幸没维持一阵,膝盖接触软垫,她后背肌肤战栗。
苍了个天!
还得跪六日。
狐狸女士:烦死了这群老封建,气起来全部给杀光!!(光明正大摸姐姐手
正经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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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位胡女士:走过路过别错过,你的收藏我求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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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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