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瑶吼了一声,把许漾叫住。
林小天见情况不对,立马小跑出去找林放。
许漾像是被抓包的逃课的学生,四肢先是僵住一瞬,弯着的腰慢慢挺起,转过身来笑笑。
“还有事儿啊?”
林月瑶拧着眉,语气不善地说:“你是不是也看不起我是初中学历?”
许漾拿着苹果的手,抬起食指指着自己,疑惑地瞪大眼睛,说:“我?”
“我为什么看不起你?”
“因为我喜欢放哥,你觉得我配不上他。”
许漾无奈一笑:“我为什么要觉得你配不上他,是你放哥不喜欢你,我只是不想让你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在一棵树上吊死。”
林月瑶根本没有听进许漾的话,眼神忧郁的继续说:“放哥不喜欢我也是因为我没有读过书,他喜欢周冉和你这样读过大学的,和他有共同语言的,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知道。”
听到这,许漾火气瞬间不打一出来,提高音量道:“首先,我敢肯定你放哥不喜欢你不是因为他嫌弃你没有读过书,你要是真的喜欢林放,真的了解他,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其次,你怎么就什么都不会了,你会蒸玉米,会做饭,会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当然,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
许漾见她眉眼舒缓下来,不再似之前气鼓鼓的,于是语气更加温和起来,说:“你是一个个体,你不用依附于任何人去寻找自我价值,从来就没有什么配与不配,你自己在心里都看不起自己,你还想让别人怎么看你,配得感是自己给自己的,不用向外界求取,你自己盛开就好了,管它风来不来。”
许漾不知道这段话她能听进去多少,但是她还是想说,面对女孩子,尤其是年纪比她小的女孩子,她总是无法用太严厉的言辞去批评她们,把批评换成引导,会不会好一些?
“你想知道你在我心里的样子吗?”
林月瑶眼眶已经委屈的湿润起来,鼻子一抽一抽的,双手紧抓着裙边,挣扎了好久,点了点头。
“虽然我只见过你两次,但是我能看出来,你是一个大方,美丽,善良,勇敢,有爱的好姑娘,喜欢谁就大大方方的追,即使不喜欢我,还是把吹风机借给了我,虽然是你放哥来借的,但是最终是我用的,刚刚我进门的时候,你正给奶奶喂完,这么好的女孩子,干嘛要这么贬低自己呢。”
林月瑶再也忍不住了,擦了一把眼泪,转头回屋关上门哭了起来。
留下的人表情也都不算好,媒人带着男孩儿上门,本来是给二人说亲的,哪知道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女方还有喜欢的人,这让她怎么和人家男方交代。
那个男生本来只是随口一提,两个人都是初中学历,还挺合适,没想到对方直接炸毛了。
本来第一眼看到林月瑶,他就是满意的,现在更满意了,他喜欢性格鲜明的女孩子。
林妈妈本来还想圆几句,不想太过失礼,但是对方却说,过几天再带着礼物正式上门,让她好好照顾林月瑶。
媒人被一头雾水的拉走了。
许漾尴尬的看着林妈妈,道歉道:“阿姨,对不起,我刚刚说月瑶的话有些重了。”
林妈妈却握住她握着苹果的手,泪眼婆娑的柔声说:“你不用对不起,阿姨还要感谢你,感谢你敢对着瑶瑶说出这番话,阿姨是过来人,知道你说的句句都是为了瑶瑶好,你费心了。”
许漾好像看到了自己的母亲,看到了千千万万个为了孩子哭泣的母亲。
离开的时候,许漾忍不住回头看了几眼一直在一旁摇椅上躺着的林家阿婆,阿婆行动有些不便,耳朵也不怎么听得清,也不理会发生了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天空。
“你怎么在这?”许漾一出门就看见了林放和林小天,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
“怕你们打起来。”林放半开玩笑道。
许漾冷笑一声:“怕她们挨打就可以了,姐姐我可是学过跆拳道的。”
林放垂眸抿嘴一笑,说:“知道了姐姐,回家吧。”
“拿着,我手都酸了。”
许漾说着把手里的“资产”转移到林放手里。
林放本来打算直接进去把人领走,但是听了几句许漾的话,他觉得应该让她说完,希望月瑶能把她的话听进去。
林放小步跟在许漾身后,看着她披肩的长发甩来甩去,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茉莉香,白皙的脸在头发的遮挡下,只能看到一角,她的嘴角似乎是扬着的。
林放想,许漾适合去做一个政治老师,治理学生思想的一把好手。
林放把许漾送回家,又接到个电话,急匆匆的出门了。
临走前还告诉许漾,刘记者给他打电话了,夸她照片拍的专业,不愧是专业的,林放又加了几句自己的毫不吝啬的夸奖。
许漾就吃这一套,没几句就飘飘然起来,没办法,一如既往的优秀。
这里的网络不算好,许漾手机和电脑也不怎么用,书也不想看,于是决定去找若男玩。
到了小卖部,熟悉的柜台前不在站着若男,而是一个中年男人。
许漾上前,和他打了声招呼,询问若男在哪里,说自己是若男的朋友。
男人疑惑地看着这个陌生的面孔,将信将疑的把头转向侧帘处,大声喊了一声。
“来了。”
若男撩起门帘,就见许漾冲着她招着手,立马一脸欣喜的跑过来,拉住许漾的胳膊。
“许漾姐姐!”
许漾笑着和她打了招呼。
若男转头对着男人说道:“爸爸,这就是住在林放哥哥家的房客,许漾姐姐。”
男人听到林放两个字的瞬间,面色突然变得柔和起来,不再似哥哥那么生硬。
果然,在林家寨提林放好使。
许漾瞥见若男手上都是蓝色的染料,于是询问道:“你这是在画画啊?”
若男看了一眼双手,叹了一口气道:“是在学蜡染。”
许漾来了兴趣,她知道这门手艺是当地的特色,一直想找机会见识一下。
许漾目光在父女二人身上流转,试探的问道:“我可以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
若男看了一眼父亲,见他没反对,便拉着许漾走到了后院。
许漾一进去,就见一块空旷的院子中,到处都是架子和染缸,一个身着白色布衫,蓝色长裤的老人家,正在一个亭子里的桌子上描摹着什么。
许漾走进,见他用铅笔画了一只振着翅膀的大鸟,画完之后,接着又用一个半圆形的铜片做成笔装,蘸着蜡液,按照画好的图案线条轮廓描摹着。
许漾轻声询问了若男,才知道铜片笔叫蜡刀,是用来给图案点蜡的。
点蜡是个细致的工作,最是耗费耐心的,老爷爷旁若无人般专注在点蜡上,丝毫不受许漾和若男两个人的小声嘀咕。
接着是染色,把点好蜡的织物放进蓝靛色的染缸里浸染,老爷爷熟练的抻着布的两头,一遍一遍在染缸里浸来浸去,直到颜色遍布。
颜色染上后,又把染好的布放进了沸水中,若男说这是让点好的蜡融化脱落,这样就能看到刚刚画好的图案了。
最后一步就是晾晒,许漾也搭了把手,把一块将近两米的正方形布料,晾在了木架上。
许漾这才完完整整的看清,图案是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振开双臂冲天吼叫,十分活灵活现。
许漾心里是震撼的,她第一次完整的看完了制作一整块蜡染的步骤,每一步都十分细腻。
许漾大学学的就是画画,对于这种传统技艺也所有耳闻,果然百闻不如一见,今天算是领教到了。
若男说染好的布料要晒个好几天,老爷爷见她很喜欢,于是说把这块蜡染送给她,让她两天后来拿。
许漾受宠若惊,忙连声说谢谢。
正好到了饭点,若男妈妈要留下许漾吃晚饭,许漾本来不想麻烦,但是奈何阿姨太热情,若男也一直帮腔,所以许漾就恭敬不如从命,留了下来,还给林放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不回去吃饭了。
家里一共就四个人,算上许漾,五个人,若男爷爷林有海,大家都尊称他一句海师傅,爸爸林大山,若男妈妈兰香,还有若男。
许漾一口一个香姨叫着,哄得若男妈妈乐得合不拢嘴,香姨做了一桌自己的拿手菜。
海师傅和林大山都是闷葫芦,不怎么爱说话,饭桌上只有三个女人偶尔谈论几句,大多都是香姨在问许漾,问她的年纪,家里还有什么人,有没有男朋友,大多是些长辈爱问小辈的话术。
许漾的嘴就没有停下来,一直在吃,虽然是同一种菜,但是香姨做的和林放又不甚相同。
林放做的味道更内敛一些,香姨反而更奔放一些,味道塞满口腔,让人欲罢不能。
吃完饭过后,若男拉着许漾参观了她的房间,说是她的房间,其实是她和两个姐姐一起的房间,也在三层,里边有一张大床和一张小床,还有一个满是书本的书桌。
若男说,姐姐嫁出去后,这个房间就归她了,她想睡哪个床就睡哪个床,但是有时候也很孤单,不知道姐姐们过的好不好。
许漾看着若男的书桌,摆着不少各种类型的书。
“这些书都是你买的?”
若男坐在床上,耷拉着双腿,双手向后扶在床上,说:“一部分是我攒钱买的,还有一部分是姐姐给我买的,她们想让我多读书,去上大学,走出这里,不要和她们一样。”
许漾在她身侧坐下,问:“她们过得不好吗?”
若男晃悠的后脚跟磕了两下床脚,低着眉,语气平淡的说道:“没有不好,但也不算好吧,每天就是洗衣做饭做家务照顾孩子,好像也干不了别的。”
许漾深吸一口气,这何尝不是大多数女性的写照。
临走之前,许漾见海师傅又在做图样,许漾凑近看,这个图样很是复杂,若男说爷爷这是在做百鸟衣。
虽然距离鼓藏节还有好久,但是老爷子觉得自己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所以想提前赶制出来。
做好这么一件百鸟衣也要耗费不少时间,海师傅上了年纪心力大不如前,只能每天做点。
许漾问若男,老爷子怎么没有徒弟,按理说这种有非遗手艺的老人,都会收一些徒弟来传承手艺。
若男说,寨子里的年轻人为了讨生活,基本都去大地方干活去了,大城市挣的钱多,留在这里只能种田,还挣不到什么钱。
学手艺就更别说了,学的时候几乎一文不赚,学的时间还不算短,真的能耐下心学的人也是少之又少,更别提学会了也赚不到什么钱,一年到头只有些对这蜡染感兴趣的人来定制上几块,基本都是自用。
若男还说,有次偷偷跟着爷爷去给爷爷的师傅上坟,爷爷还哭了,说自己没用,没有把手艺传承下去,眼看着就要断在他这一代,他都没脸下去见他。
不知怎么的,许漾心里有些发酸,昏黄灯下,老爷子用那双皱的像波浪的双手,神情专注,一丝不苟的在他的画纸上指挥着他的江山,他的世界很简单,一人一笔足矣。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