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维护局里审讯陆行霈的,是一老一少两个检察官,并且很巧合的是,两个人都姓王。
年轻的那个王一开始并不知道陆行霈的来头,只是本着维护局一贯凶戾的手段,想直接用精神力侵入后者的脑域进行筛查,可还不等正式起意,就被老的那个王给一把拉住并狠狠瞪了一眼。
因是正当着陆行霈的面,所以老王只敢瞪,并不敢多嘴出声嘱咐什么。好在小王很有眼力见儿,一瞪就老实了,接着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上半张脸的狠辣甚至还没完全消失,下半张脸就硬是能够新挤出一抹笑来。
老王则是笑得比小王要更实心实意些,他微微弯腰向陆行霈伸出了手,因态度过于的好,所以陆行霈便也不得不伸出右手同他握了握。
出门在外,陆行霈从不把自己打造得过于孤傲,毕竟一个带病的文人,心不能比天高。
老王见陆行霈肯搭理他,立即就笑开了怀,两手一起捧上去,攥住了陆行霈的手上下使劲摇了摇,这才恋恋不舍一般的放开,然后立即又再次抬手作出了一个引领的姿势——他亲自把人领进了审讯室,路上一步一回头都不能算热情,非得是到了地方还忙前忙后的端茶倒水才是真殷勤。
陆行霈再装得平易近人,可面对着维护局这些走狗,心里到底还是有些鄙夷。要是单纯因为贫富贵贱的区分生了鄙夷心,他起码还能骂自己两句势利眼,让自己稍微收敛些。
可他看不上这些人,实在是因为这些人不是什么好人,坏得直冒黑水,因此他心底越发觉得自己鄙夷得没错,君子可以心正气和,但也可以不与小人为伍。
于是他越发由着性子笑得皮笑肉不笑。他腿长,审讯桌后的拘束椅必是坐得不够舒服,便干脆连坐都不坐,单腿撑地倚着桌子一角坐着,他问:“我们速战速决?”
然后还边说边抬腕看了眼时间:“我下午还有课。”
老王从他的客气里感受到了疏离,愈发小心翼翼的老谋深算起来,掂量着光笑不说话,眼神却撇了小王一眼,以老欺小的把这出头得罪人的活儿给推了出去。
小王到底年纪轻,对前辈天然多了一份敬重,再一想自己的确也没有干坐着的道理,于是只好试试探探的清了清嗓子。
正式出声之前,小王略打量了陆行霈一眼,因怕对上视线便没敢细盯着脸看,只是草草看了一眼衣着。
都说先敬罗衣再敬人,小王倒是有些反了过来,他没看出陆行霈身上什么有奢贵的装饰和牌子,但就是下意识觉得了他穿的衣服应该都挺不便宜。
陆行霈今天穿了一身灰西装,此时西装外套被他脱下来随意放在了手边,身上的白衬衣也简简单单挽起了袖子,只是两条裤腿板正得一丝不苟,裤线凌厉整齐,裁剪也恰到好处,显得他的腿更像了椽子一样笔直。
小王看着椽子,又看看老王,忽然也不知道该怎么问话了。
他清楚陆行霈是因为舰队学院的罢课风波才被请来的维护局,可到底要不要算其掺合了进去,他现在却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若是应该大开后门放陆行霈一马,那似乎根本从一开始就没必要把人给请来;但请来了,就意味着是要审。可审又审得这么客客气气的,好像生怕多问几句就能给定了罪,再往外择都不好择了似的。
到头来,小王盯着手上已有的信息,冥思苦想问了陆行霈一句:“……您、您贵姓?”
问完他自己也立即察觉到了不对,不像是问话,反而像是要唠家常。陪着小心去看了眼老王,他生怕会挨训斥,斥他跌了维护局的面子。可没想到老王还是一个劲儿乐呵呵的笑,跟尊弥勒佛似的,笑得只有善,没有丁点儿的恶。
陆行霈见惯了老王与小王这类的人物,深知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于是十分配合的开了口:“免贵姓陆。陆行霈,表字仲鸢。”
如今的时代,赶潮流的恨不得给自己起上个外星名字,还遵古制给家中子弟起表字的,大多只剩些家学渊源的望族豪门了。小王听到这里,再一联想老王格外不一样的态度,立即吃了一惊:“啊……您是陆氏拓界集团的公子?”
陆行霈果然笑了笑:“家父陆霖石,忝任拓界集团董事一职。”
小王呆呆的愣了一愣,心中既觉得果然如此,又觉得竟然如此,下意识恭维了一句:“那您还愿意教书育人……真是值得敬佩。”
陆行霈笑出了声,不大明白这两句话之间的联系。然而还没等说点什么,手腕上的个人终端忽然响了起来。那边小王也正在愁问得没什么好问,赶紧做手势请他先接通讯。
可陆行霈只是看了一眼,就切到静音让其兀自响了去,并没有接通的打算。
然后他向小王抬了抬手:“请继续。”
小王看着他轻飘飘一个动作就能不怒自威的样子,吞了吞口水,忽然感觉他倒更像是个审讯官了:“您……您事先知道学生们要进行罢课吗?”
“不知道的,”陆行霈叹着气摇了摇头:“说来惭愧,我对学生们关心甚少,不是良师——”
“这是聊到哪儿了?怎么惭愧上了?”
冷不丁的一声,是楚廪忽然推门而进了。
连门都没敲,贴身侍卫单手推开了门,他左手插在裤口袋里,右手撑着一支文明棍,目不斜视的直奔陆行霈而来。两个检察官赶紧站起来向他行礼,他权当是没看见。
陆行霈坐在原地不动,轻轻晃着脚抬眼看他:“你怎么来了?”
楚廪对陆行霈笑了笑:“想来看看你。”
陆行霈没什么表情的问他:“不忙?”
“忙,”楚廪拉开老王的椅子坐下,伸长右腿用文明棍敲了敲:“但是架不住想你想得厉害。”他笑了笑:“咱们有一个多月没见了吧?”
他话一开口,就因为与众不同的柔情引得了在场众人的暗自心惊,听他彻底把话说完,一个个的更是恨不得把头直埋进怀里才好。唯独陆行霈只是不冷不热的看着他,脸上连个笑模样都没有。
好在楚廪跟陆行霈相熟多年,自诩将他看得清楚,知道他这会儿面无表情不是烦,也不是没感情,纯粹是累了。
看出了他的累,楚廪心里便有些怜爱了起来。
说来也怪,陆行霈那么宽肩窄腰的一个alpha,可他就是看他可怜又可爱。
可怜,自然是因为他的病。都说登高跌重最是凄惨,从一个风光无限的S级alpha落魄到现在这样,精神头连一上午的操劳都熬不过去了,可见跌得有多狠。
而看他可爱,也是因为他的病。他一病不好,精神和肉-体都大受打击,虽不至于变得西子捧心一般,可瞧着确实没有一般alpha那样气势逼人了。
有时候,楚廪甚至觉得陆行霈像个阳痿的男人,物件在,但能力不行了——一个alpha只剩下信息素,而没了精神力量,可不就是同病相怜?
一个做不成男人的漂亮男人去做兔子,简直就是理所应当。
而楚廪正好从不会在意自己相中的兔子是不是alpha。
楚廪知道有许多人暗地里打趣他癖好古怪,是生来没有什么,就去渴望了什么。只因他长得不像个alpha。他生得矮,只有一米七五的个子,骨量也瘦削,并且因为长相带了三分女气,整体其实是个秀气的外表。所以从前在陆行霈面前,他多多少少也有些自卑感,觉得自己很不像个alpha,偶尔还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分化错了,本该分化成个omega的。
可他心里越自卑,越怀疑自己是个omega,就越眼馋其他alpha的矫健体魄,以至于眼馋到后来,成了嘴馋,喜欢起了上嘴咬一咬。
不过陆行霈他目前还是不敢咬的,一方面是忌惮拓界集团继承人的身份,毕竟拓界集团不说富可敌国,但在军工和地产方面作为行业巨头的影响力也够他喝一壶的。
另一方面,他体谅陆行霈精神力退化后的落差感,平时供着哄着都怕对方想不开,一直颓废下去。若再动手动脚让陆行霈觉得了自己是在拿他当omega看待,以陆行霈的自尊心只怕会活不下去。
只是说来遗憾,他搜罗了那么多和陆行霈相像的人,加起来竟然也比不过这一个正版吊人胃口。
只见他的正版仿佛也很知道自己难得一般,笑得骄矜:“你可以忙中偷闲,我却不见得。”
楚廪见状便扭头去看那两位检察官,二人赶紧表示陆教授无辜得很,已经没什么好问的了。
楚廪闻言却笑意淡淡的盯住了陆行霈:“既然如此,那换我来问?”
陆行霈挑了挑眉,态度不置可否。
楚廪将手一扬,他的贴身侍卫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小瓶精神力修护剂,恭恭敬敬的双手递给了陆行霈,然后便率领着闲杂人等一起退了出去。
楚廪摆出架式坐在审讯椅上,翘脚搭着桌子,双手交叠放于腹部,坐出了十分道貌岸然的感觉。
他盯着陆行霈,眼珠黑中带了点饶有趣味的光彩:“你们刚才进行到哪了?”
陆行霈没先回他,而是低头研究了一番他送来的药,拧开瓶子盖闻了闻,忽然很嫌弃的一皱眉头。然而几乎是抵触一般把药放到一边,看着他问道:“有烟吗?”
“怕苦?”
“怕苦。”
楚廪意态悠然,从怀中掏出一只金色烟盒,开了盖子对着陆行霈举了起来。
陆行霈看着他,一时没动,他也不急,仍是一边举着烟,一边用黑出了邪性的眼睛盯着陆行霈看。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陆行霈在他眼中堪称美好,他自觉多看一会儿也不是错。
就这么看了一会儿,看得陆行霈仿佛落了下风,叹着气走过来从烟盒中拿出了一只细支的香烟。
在陆行霈眼中,楚廪的长相是一种东西方结合的精致,但气质上,是东方古典风情更胜了一筹,明明身居高位,却总有一份漂泊凄楚之感,让他多了一份无分性别的阴郁温柔。
只是没想到连他的烟,都是细而柔的烟。
陆行霈右手夹着烟往他脸前轻轻一递:“借个火。”
楚廪抬眸看向陆行霈,眼似含着秋水,眨一下都像带着柔情万种——他觉得陆行霈合该是个兔子,可在陆行霈面前,他简直不像个皇子,而像个以色侍人惯了的妓-女。没有半点良家妇女的正经,一颦一笑都是有目的,有算计的。
但其实他是不爱笑的。他只是淡淡的盯着陆行霈,然后唇角微微一勾,便已算是心情不错的表现了。
也正因为心情还不错,所以他很顺从的掏出火机,为陆行霈点了烟。
陆行霈坐在桌角居高临下的并不看他,只是盯着火星渐燃,这才微微侧身俯下去凑近烟尾吸了一口。
烟还未燃透,陆行霈冷不防掀开眼皮看了眼楚廪。
楚廪直勾勾的盯着他,毫不示弱,应是也想发一发威。可架不住陆行霈仿佛天赋异禀,轻描淡写的一瞥,便叫两人之间的火苗微微晃了一晃。
一指之隔,楚廪发现他们近得就快要吻上。
陆行霈看出了楚廪的晃神,心底无情无绪,只是深深吸了一口烟复又吐出,使火星彻底燃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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