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度假山庄返回津州，已是第二天傍晚。空气闷热，夹带潮气。车载FM里播报晚间天气预报，今天夜间将有雷暴大雨。

季羽一路上没怎么说过话，不是他不说，是韩昭冷着脸不说话，他也不敢开口。

不知道这算不算闹别扭，韩昭情绪不佳是真，季羽心里委屈也是真。于是两人干脆就这么沉默着回家，吃过饭，各自洗澡，忙完手头的事情睡觉。

季羽备好课过来的时候，床上的人侧躺着似乎已经睡着，留着一盏小夜灯，照亮一隅。

蹑手蹑脚爬上床，季羽关掉小夜灯，拉开被子轻轻躺进去，连呼吸都变得很轻。

他也记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有韩昭陪着，他就不需要开灯睡觉，没有颤抖没有恐慌，只剩安心。

闪电尖锐，室内骤然变亮。窗外乒铃乓啷，伴随着间歇性雷声，季末大雨已至。

很多人用雷雨白噪音当催眠神器，季羽却睡得不安稳，睡相也变得很差。

原本两人距离甚远，不知不觉间，某人的腿已经搭在韩昭的腰上，蹭了蹭。

睡眠本就浅的韩昭，在季羽凑过来贴上后背之时已经睁开眼睛，腰被腿压住，整个人更是清明。

韩昭就着这个姿势，翻了个身，季羽的头已经远离枕头，抵在韩昭背上，现在是胸膛上。

毛茸茸的，有点痒。

这是季羽睡着的习惯，睡着睡着整个人就钻到被窝里闷着，韩昭孜孜不倦将人捞出，固定在怀里。

一如此刻。

黑暗中，韩昭再次闭上眼眸，干燥温热的大手轻柔地拍着季羽的背脊，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韩昭。”

安静的房内突然响起一道低而清冽的嗓音，季羽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转醒，眼眸睡意未消，看着韩昭。

韩昭嗯了声，没有说话。

季羽嗅着对方好闻的味道，外面的雷声雨声似是都被屏蔽，对方的臂弯像是道天然的温暖屏障，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说道：“我开窍晚，家里不让早恋，说什么我做什么。长这么大没心动过，没喜欢过谁。”

动了动身体，他把脸贴在韩昭胸膛上感受心跳，再次开口：“唯有你，是我最大的变数。我不后悔，也很快乐。”

雷声轰鸣，韩昭猛然翻身，季羽茫然，紧接着后颈一痛，对方竟是狠狠咬了他一口。

“你……”季羽发闷的声音从枕头里传来。

韩昭摸着那处牙印，手指修长，带着灼热的温度。开口时的嗓音低沉喑哑，却带着点月色般的微凉落寞：“我怎么舍得和你生气。我嫉妒、羡慕，没能早点遇见你。”

季羽唔了一声，低低地笑着：“现在也不晚，还有一辈子，我不跑……”

滚烫的吻落在耳侧，带着男人好闻的味道。季羽知道，他不是韩昭的对手，对垒的局面在他这里从一开始就是伪命题，他招架不住。现在，更是离不开。

突兀的手机铃声在喑哑厮磨中响起，季羽被压着拿起手机，刺眼的冷光晃了下眼睛，是个不认识的号码。

迟疑了几秒，季羽接通——

“羽哥哥，你在哪我好想见你。”

属于秦奕然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带着哭腔，背景音里一片嘈杂的雨声雷声，像是要将这个弱小的女孩从今夜抹去。

季羽怔住，问她在哪的同时，和韩昭交换一个眼神。韩昭早就听到，脸色微沉，略一颔首开始穿衣服。

已经顾不得思考秦奕然为什么会有他津州的号码，季羽和韩昭冒雨出发，开着车前往江边。

秦奕然个子不高，即使站在江边淋了半宿的大雨，整个人像只落汤鸡，也看得出是个漂亮女孩。季羽撑着伞冲过来时，秦奕然娇小的身躯像是活了过来，开心地笑着叫着。

等车上驾驶室高大身形的男人撑着黑伞紧跟着走出来，她却笑不出来了。

“羽哥哥，你为什么和韩家的人在一起！”秦奕然站在季羽伞下，看着身后冷着脸的韩昭，哭腔未散显得很是柔弱，一脸的震惊。

季羽没搭茬，看着从前光鲜亮丽此刻狼狈不堪的秦家小公主，眉头紧蹙：“你离家出走知不知道家里有多担心你。”

眼角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秦奕然伸出小手抹了抹委屈道：“羽哥哥不也是离家出走吗，为什么我就不能！”

季羽无语，心想我和你能比么！他好歹已经二十五，对社会的认知比二十二岁的秦奕然要强很多。

更何况，作为秦家的女儿，秦奕然一向被保护的很好，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要什么有什么，又怎知社会的险恶。

“我给你哥打电话，让他来接你。”季羽不想在这种时候管教别人家的孩子，准备直接通知秦家人。

秦奕然却慌起来，她是跑出来的，被哥哥抓回去以后怕是没有再见季羽的自由，眼泪再次飚出，哭着央求季羽：“羽哥哥别赶我走，别丢下我好不好！我很想你，我就是想见你。”

“先去酒店吧。”

韩昭淡漠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季羽回头看了眼，定下心来。他也是这么想的，正打算开口，韩昭就已将他的心声说出。

话不多说，韩昭载着季羽和不情不愿的秦奕然去了江畔商圈的五星级希尔大酒店。

秦奕然擦干头发，在韩昭季羽外出等候中换了身衣服，忙不迭给季羽打了个电话，等着他来。

只不过来的人不止季羽一个，还有韩昭。

秦奕然内心有些慌乱，没想到韩昭还没离开，原以为对方只是送她和季羽来而已。她甚至有种不好的预感，之前偷听到的很多消息似乎要在今晚变成真相。

慌乱在心底扭曲，秦奕然认为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从床上起来欲拉住季羽，却被韩昭冷着眼眸挡住。

“羽哥哥，你今晚陪我睡好不好，我害怕，不敢一个人睡。”秦奕然瑟瑟发抖地说着话，眼里的泪水又溢了出来。

她从小到大不是没有和季羽说过类似的话。小时候季羽会在她身边看着她睡着再走，随着年龄的增长，季羽刻意的疏远。让她不敢确定，这招拙劣的借口还能不能再次生效，留住对方。

韩昭发出一声冷笑，干脆坐在沙发上看戏。

季羽察不可闻叹口气，与此同时接了杯水递给秦奕然。在对方渴望的眼神中，季羽思忖几秒，决定再摊一次牌，更狠的牌。

“小然，我是GAY，喜欢男人，现在有了爱人，你明白么？”季羽的目光从韩昭身上落到秦奕然身上，神情认真，清冽的嗓音一字一句说着，十分有力。

秦奕然被突如其来的重磅炸弹惊的说不出话来，捂着嘴不可置信地看着季羽，一边哭一边摇头：“我不信，季哥哥你骗人。你让他来见我，我要看到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就在这，有何指教。”韩昭低沉冷冽的嗓音不合时宜地响起，唇角戏谑，淡眸散着冷光，正看着秦奕然。

秦奕然猛然转头，眼神震惊愤怒，死死抠着玻璃杯，指节泛白。

下一秒，泣不成声，所有的仰慕和追逐化为乌有。

季羽站在原地，和秦奕然保持着最有分寸的距离，听着她哭，微蹙着眉宇狠心开口：“小然，我还是那句话，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也不想成为家族联姻的牺牲品。”

“我想，你也不希望。”季羽顿了顿，“如今，我已经找到我喜欢的人，还有想要的人生，你不该再追着我了，奕然。你已经长大，该是时候去寻找自己的方向。”

秦奕然楞在椅子上听完季羽的话，哭得更大声。从幼儿园第一次见到比她大两岁的季家小哥哥时，她就表现出很想一起玩的样子。随着年龄的增长，不断往季家跑，只为去见一下梦中的白衣少年。

季羽总是很有礼貌，笑起来温润明朗，是春天最动人的阳光。她不会做题时，看不上家里的高级家教，只想问季羽，为得就是多听他说几句话。

买了好吃的也要拿给他吃，对方却只是笑笑推还给她，要她自己多吃点。被当做妹妹没关系，秦奕然还是很快乐，只要能待在身边，看他在网球场挥洒汗水，哪怕是看他一个人坐在窗前看一下午书也是好的。

说不清的类似场景，只要跟在他身后，看着听着就很幸福。

可后来，明朗耀眼的少年因为两家联姻的事，像是彻底变了个人，从拒绝到拒绝见面再到离家出走。再回到现在，她的羽哥哥竟然说自己喜欢男人，还有了爱人，就在这间房里，冷着脸，像个可怕的冰雕。

秦奕然像是想明白什么，渐渐止住哭声。

季羽看在眼里，再度开口：“你是要自己回去，还是我打电话告诉你哥哥，让他来接你。”

这话像是摁开了泪腺开关，秦奕然又忍不住啜泣起来，心里恨嘴上想骂，却张不开口。季羽眼神坚定，少有的严肃不容置疑凝在眉宇。秦奕然知道，逝去的明朗少年不会再回头看她一眼，再也不会。

“我自己回去。”秦奕然抽噎着，吐出一句话。

季羽摸出手机，要给秦奕然买机票。却被秦奕然拒绝，泪汪汪的眼睛盯着季羽，绝望地问：“羽哥哥，我们真的没有可能吗？”

不死心，仍是不死心。

短暂的沉默，季羽开口：“对，明天还要上班，你好好休息，我们先走。”

两道修长高大的身影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秦奕然突然叫住韩昭，扯着嗓子问他：“你真的爱羽哥哥吗，你是他家的仇人你难道不会利用他！”

韩昭放在门把上的手一顿，然后拧开，并没有回头，另一只手牵住季羽，沉着嗓音说了今晚最长的一句话：“没有人比我更爱他。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灼热滚烫。

秦奕然看着两道并肩离去的背影，声嘶力竭吼道：“季家是不会允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