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蕴不爱交际,对业内的人了解不多,但即便如此,还是听过贺竞诚的大名。
英国留学回国创立WIS,背靠贺氏集团这棵大树,短短两年就成为芯片设计领域的翘楚,贺竞诚的确当得起青年才俊这四个字。
沈蕴记得曾在竞标会和研讨会上见过贺竞诚几次,当时他随李琪珩去同对方打招呼。大概因为两家是竞争对手的缘故,贺竞诚给他的感觉很冷漠。
总而言之两个字,不熟。
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方岳信以为沈蕴感兴趣,问:“你知道他?”
沈蕴端起杯子喝水,想起自己现在还在失忆:“没听过。”
闲聊一会,方岳信转向沈蕴,问:“小洄,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这也是沈蕴一直考虑的问题。沈太太虽然住别墅开花店,但手头看起来并不宽裕,他既然占了沈洄的身体,自然应该为他母亲分担些。
“我打算找份工作。”沈蕴说。
方岳信沉吟片刻,说:“我们公司最近倒是有岗位空缺,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沈蕴不置可否。沈洄是学美术出身,而他懂音乐,小时也曾跟外公学过书法,唯独对绘画一窍不通。如果做美术行业,肯定要露馅。
进入WIS,继续从事芯片相关工作,沈蕴倒是得心应手,只不过车祸前同李琪珩的那段对话,难免叫他心灰意冷。
天下乌鸦一般黑,商人逐利,贺竞诚搞不好也是同样货色。
见沈蕴沉默,沈太太以为他不愿意,忙打圆场:“小洄身体才刚好,先养一段时间再说。岳信,你的公司听起来就很高大上,小洄能进的去吗?”
方岳信解释道:“公司成立不久,业务扩张很快,人手紧缺,比如销售部就很缺人。小洄做过艺术品销售,本质都是向客户售卖商品,只要肯学,问题不大。”
沈太太听完连连点头,要留方岳信吃晚饭表示感谢。方岳信借口公司有事先告辞。
“等小洄身体好些再来叨扰,尝尝伯母手艺。”
沈蕴送方岳信出门,上车前方岳信让他好好考虑。
沈蕴道谢,目送方岳信离开,转身时瞥见隔壁人家围墙上搭着的紫藤花架,远看像一片淡紫色云团。
三月中旬,紫藤花的花期到了。
起风了,沈蕴裹紧外衣,又留恋地望了一眼,迈步走进别墅。
沈太太做了顿简单晚餐,吃完后沈蕴坐在沙发上翻看求职信息,沈太太则去供奉的观音处拜了拜,又给沈父上香,然后坐在沈蕴旁边,开始看花店上个月的收支。
计算器按得劈哩叭啦响,沈太太最终放弃,账本丢掉一边,靠在沙发上按太阳穴,喃喃道:“你父亲在的时候,哪里需要我做这些事……”
只言片语,沈蕴已经猜到沈太太和沈父感情甚笃,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他问:“你和……父亲是怎么认识的?”
沈太太露出娇俏小女人的表情,讲完沈父当时追求她的罗曼史,末了环顾四周,眼眶变得湿润:“这栋别墅就是我们当初结婚的房子,你父亲去世后,我把其他房子都卖了,唯独留下这一栋,你住院的时候有不少中介上门询价,我咬咬牙没有卖。”
沈蕴没想到沈太太还有这么坚强的一面,有些惊讶。
别墅冷清太久,沈蕴回来便有了人气,沈太太也打开话匣子:“花店也是你父亲给我打发时间才开的,卖的和别家不一样,都是高档进口花,辉煌的时候在繁华地段都有好几家店呢,可惜我没本事,陆陆续续都关了,只剩现在这一家。”
沈蕴不知道如何安慰,有些苍白地说:“会好的。”
沈太太点头,忽然话锋一转:“你觉得方岳信这个人怎么样?”
沈蕴愣了愣,沈太太自顾说:“以前你同我说喜欢男生,我不同意,不过在你昏迷这半年,我也想通了,喜欢男生就喜欢吧,只要你健康平安就好。
“方岳信不错的,我们是世交,知根知底,他为人上进,你住院这段时间也常来看你。我瞧他今天的表现,应该是对你有意思。”
沈蕴不知该如何接话,兀地站起来,拿起桌子上的杯子:“水凉了,我去换一杯。”
直到走进厨房,沈蕴的心还扑通直跳。自从八年前父母过世,就再没有长辈跟他谈过感情的问题,一瞬间很不适应。
倒上热水,沈蕴坐回沙发,沈太太刚拿起账本,看了没两分钟就嚷嚷头疼,去偏厅看电视了。
账本摊开放在一旁,沈蕴随手拿起,粗略一翻便发现问题。
总账同明细对不上。
他又往前翻,近半年的账目都存在这个问题。不仅如此,收支也有猫腻。
沈太太的花店经营高端进口花卉,每个月购买和保养鲜花都要花费一大笔钱,相应的收入却很少。
粗略算来,花材损耗率竟然高达一半以上,即便沈蕴没有经营花店的经验也知道这个比例不正常。
他拿着账本,在偏厅找到沈太太,仔仔细细算了两遍,沈太太才终于看出不对,气得手都发抖:“我不懂算账,信任店员才放心交给她们,加上这半年又一直在医院照顾你,没怎么顾得上店里,没想到她们这么欺负人,在我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种事。”
沈蕴耐心听着,边飞快在纸上计算出一个数字,跟沈太太说:“不管这件事是一个人做的还是几个人合谋,明天你去店里,让她们把钱吐出来。”
沈太太惊讶地看着纸上的数字:“这么多?万一她们抵赖呢?”
沈蕴将钢笔的笔帽旋上,轻描淡写地说:“那就报警。”
沈太太杏眼都睁圆了,看看纸上的数字,再看看沈蕴,像不认识似的,喃喃道:“小洄,你……”
以前的沈洄个性软弱,怎么出了事故失忆了,个性反倒强硬起来。
沈太太又心酸又欣慰,惊讶到甚至忘了问这个数字是怎么算出来的。她将纸和账本收好:“好,我明天就去花店。”
入睡前,沈蕴又在网上翻找招聘信息,有几家要求提供毕业证编号,无奈之下,他只好求助沈太太。
沈太太也为难:“你的证件一向都是自己收的,我也不知道放在哪里。”
两人翻箱倒柜一通找,连犄角旮旯也不放过,折腾到半夜一无所获。
沈蕴道:“别找了,我去学校开个毕业证明,同毕业证一样有效。”
在陌生房间的第一晚,沈蕴辗转难眠,索性披着外套走到窗边,在黑夜中窥探邻居家的紫藤花架。而远在市郊的WIS工业园中,贺竞诚也同样清醒。
即便研发部众人群策群力,芯片仿真实验仍未顺利通过。
瓶颈想要突破并非朝夕之功,任鹏从医院回来,他承认自己能力不足,向贺竞诚提议:“贺先生,不如请北城大学微电子专业的楚教授出山,如果他愿意指点,一切困难或许都能迎刃而解。”
贺竞诚不置可否。
任鹏以为贺竞诚不知道楚教授,解释道:“原先琪珩科技的研发总监沈蕴就是楚教授的学生,其实如果能把沈蕴挖来也好,琪珩科技挖我们的人,我们礼尚往来,只是沈蕴不知道去了哪里,这半年都销声匿迹……”
旁听的许助理忙使眼色,又扯任鹏的胳膊,任鹏起初茫然,直到觑见贺竞诚紧绷的脸色才惊觉失言,赶紧闭嘴。
任鹏和许助理相继离开,贺竞诚没有回办公室,沿着园区的人工湖走了一圈。
夜风吹皱湖面,射灯一照,波光粼粼如撒了碎金。走到一处木质连廊,隐隐闻到清甜花香,贺竞诚才停下脚步。
一抬眼,黑褐色藤条不屈不挠地缠着廊柱向上攀爬,花穗流苏般垂落,连绵出几十米长的紫色藤云。
风带下一两片花瓣,贺竞诚伸手接住,曲起手指将花瓣握于掌心。片刻后,他回身朝办公楼走去。
贺竞诚素来雷厉风行,第二天一早便让许助理同北城大学联系,驱车前往。
许助理事先查了楚教授的资料,在车上向贺竞诚汇报:“楚教授本名楚毅,现任北城大学微电子系教授,二十多年一直深耕芯片研发,年轻时就结了婚,之后大概一心扑在科研上,至今无儿无女。”
顿了顿,许助理接着说:“这个楚教授据说脾气比较火爆,曾经有不少企业向他抛出橄榄枝,邀请他担任技术顾问,无一例外都被拒绝。”
贺竞诚阖眼坐在后排,奔驰车突然急刹,他整个人猛地向前。
司机慌忙解释:“贺先生,不关我的事啊,是这个人突然冒出来的。”
贺竞诚抬眼,车前杵着一个背着背包的年轻男人,脸色惨白,扭头怔怔地看过来。
隔着玻璃对视的刹那,贺竞诚莫名感到心脏不舒服。他压下异样,对许助理道:“你下车看看。”
许助理下车,不到一分钟又返回:“他说没事,是他自己没看路。”
司机闻言如释重负。
目送奔驰车驶远,沈蕴曲了一下手指。刚才那一遭让他想起出事的雨夜,一瞬间心跳飙升,在太阳底下愣是出了一身冷汗。
几分钟后,四肢的麻痹才逐渐缓解,沈蕴甩甩头,朝教务处走去。
他今天回校办毕业证明,花了点功夫才说服沈太太同意让他一个人出门。
向教务处的老师说明来意后,沈蕴填好办理毕.业证明的申请表,端端正正在最下方签下“沈洄”二字。
老师道:“回去等通知吧,办好了会给你打电话。”
沈蕴没有着急走,站在走廊的弧形转角远眺校园。入目一片葱郁,学生也朝气蓬勃。
早上出门时,他特意背了个双肩包,走在校园仿佛重回学生时代,身心放松,只是难免又想起同李琪珩的对话。
李琪珩不止一次说他仍是象牙塔里的学生思维,非黑即白,眼里容不得沙子,而当初他决定去琪珩科技时,老师楚毅也曾极力劝他。
“我说不行,这事没得商量。”
背后传来一道粗犷的男声,沈蕴微微一怔,猛地回头,看到一行人从走廊另一端朝他走来。
看不清面孔,但声音他不会认错。
说话的人正是他的恩师楚毅。
沈蕴把头转回来,背对众人一动不敢动,完全忘记他现在顶着另一张脸,没人认得他。
楚教授嗓门很大,隔得远也能听到:“我只想专心搞研究,你们这些公司里头弯弯绕绕太多,我应付不来。”
“楚教授你再考虑考虑……”
“哎,说了不去,我还要到医院看我老婆,走了走了。”
楚教授风风火火,从沈蕴身边经过时带起一阵风,沿着走廊这头的楼梯下楼去了。
背后沉寂片刻,刚才那个劝楚教授再考虑考虑的男人开口:“贺先生,实在抱歉,楚教授就是这样的性格,您别介意,我们再给他做做思想工作。”
贺先生?
沈蕴将脸偏过一个微小角度,余光捕捉到一个高挺的身影,双肩宽阔,侧脸轮廓分明。
他转回头,暗道还真是巧。昨天刚听到贺竞诚的名字,今天就见到本尊了。
几秒后贺竞诚开口:“是我们要找楚教授帮忙,他有权拒绝,学校方面还请不要给他压力。”
那人应该是个校领导,被贺竞诚不容置疑的语气弄得一愣,忙不迭承诺:“好的好的,我们不给压力,绝对不给。其实这几年您一直匿名为楚教授的实验室赞助经费,要是楚教授知道,肯定会同意的,不如跟他讲……”
闻言,沈蕴暗暗吃惊,不等深思,就听贺竞诚说:“没这个必要。”
怕再呆下去惹人怀疑,沈蕴先一步下楼。
简单寒暄,贺竞诚告辞,许助理打电话通知司机就位,正要离开,教务处办公室里走出一个老师,一手拿文件,一手拿水杯,腋下还夹着书,不小心没拿稳,文件纷纷扬扬,全散在地上。
许助理帮忙捡起,归拢后正要递给那名老师,小臂突然被贺竞诚握住。
贺竞诚抽出最上面的毕业证明申请表,盯着底下的签名看了足足两分钟,抬头问:“这字是谁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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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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