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赶紧低头道歉,想伸手过来帮忙,但似乎害怕萧景兮发火责骂,唯唯诺诺地不敢上前。
萧景兮倒也没生什么气,见小厮手足无措的样子,反而是主动开口宽慰:“无事,是我未曾注意,你不必麻烦。”
小厮听见宽慰似乎顿了一下,而后又弯腰行礼,道了一声:“抱歉,公子。”
这次小厮的语气沉稳了一些,更显郑重。
萧景兮本在打理衣物,听了这句忽然一愣,心中莫名有了些奇怪的熟悉感。
他微微皱眉,抬眼打量起这个小厮——
这人身形本算得上修长,但却因为常年低头弯腰而显得佝偻,衣饰整洁,头发却凌乱,像是久不打理,直接遮住了半张脸叫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你叫什么名字,能抬起头来吗?”斟酌再三萧景兮还是询问道。
“小人长相怪异,怕冲撞了公子。”
小厮的声音沉闷而陌生,刚刚的那丝熟悉感似乎是错觉。
萧景兮还想再问,可小厮抢先一步道:“公子莫怪,再不把东西送到贵客那边要被罚的,小人不敢耽搁了。”
随即不等萧景兮回复,逃也似的迅速捡起地上的残片跑走。
“哎?等等。”
萧景兮一顿,下意识向前走了两步想喊住人,奈何此处人流密集,那小厮又跑得极快,一眨眼便不见了人影。
萧景兮见着这一幕不可避免的有点心中郁结:今天真是……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跑这么快?
“嘿,小公子。”
正想着,肩上忽然被人拍了拍,一道声音响起,语气一如往常的随性轻佻。
萧景兮立即回头看去,果然是找了半天的夏离。
灯下看人总是暖的,柔光映衬显得少女容颜温好,眼波轻柔,身上似乎还沾染了些酒香,闻之人自醉。
不过这回萧景兮只恍神了一瞬,然后立即道:“我都找你半天了,你上哪儿去了?”
“这不是分头行动嘛。”
夏离随口解释,顺便不忘调笑,上前一步故意凑近道:“我看小公子刚刚是在找什么人吗?莫不是偶遇佳人,一见钟情?”
距离太近,萧景兮甚至都能隐隐闻到她身上的味道。
不是酒香,而是一种清新而特别的气味,像平原的清风或是山间的晨雾,神秘而悠远。
意识到这一点后萧景兮赶紧后退一步,脸上有点泛红,但还是强装镇定道:“哪有什么佳人啊,我就只找你找了半天。”
看见萧景兮这反应夏离笑得更欢了,果然逗小兔子还是十分有趣的。
对付惯了朝堂上那群老狐狸,碰见这么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兔子实在是招夏离喜欢。
“好了,别笑了。”
萧景兮尝试转移话题:“你说分头行动收集情报,有什么收获?莫不是光点评舞姿去了?”
听出语气的埋怨,夏离眨眨眼睛道:“是我不对啊,下次一定带小公子一起鉴赏。”
然后在萧景兮反驳之前又话锋一转,接着道:“至于收获嘛,确实也有一些……”
烟花之地,艳极盛极,歌舞升平,繁华不落。
然而在这些繁华与笑容之下却又满是苦楚无奈。
“这边姑娘小厮经常有失踪的,近一年失踪最为频繁,几乎每月都要有那么一两个不见。”
夏离领着萧景兮慢慢朝楼外走去,人流渐渐稀少,周围逐渐安静下来。
“连续失踪这么多人,为何无人问津?”
夏离耐心解释道:“小公子你看看这儿是哪里?这是青楼,失踪的人可能是出逃、可能是私奔,时不时丢两个人太正常了。”
“而且人员户籍更是五花八门、错综复杂,查起来费神费力又不讨好,甚至一般情况青楼自己都没闲工夫上报。”
“所以大多数时候就是能追就追回来,找不回来就不了了之,新人多得是,何必挂念旧人。”
萧景兮听了这话微微皱眉,但并未反驳,接着分析道:“此处失踪异常,是否可以就此事进行调查?或许与那些异化怪物有关。”
“不,查不了。”
没想到夏离否定地如此直接,萧景兮有些诧异:“为何?”
“因为几乎每一个人的失踪都是有迹可循的,他们都不是无端消失,而是明明白白的为了各种理由而离开,某种意义上甚至都不算失踪,但还是有异常。”
“异常之处是数量吗?”萧景兮猜测道:“太过频繁了?”
“不不不,”夏离又立即否定,“频繁也可以是巧合,真正异常的是那近乎天衣无缝的理由。”
说着夏离凑近了一点,直视着萧景兮的眼睛,轻声道:“要知道,有时候真相都是有漏洞的,极致完美的东西反而更有可能是谎言。”
面前的少女眉眼含笑,但语气却低沉,如同神明的启示之言。
“完美的谎言……”
萧景兮仔细思索着这句话,但下一刻,他忽然感觉到一只手撩起自己鬓角的发丝,轻轻碰了碰刚刚发烫的眼角。
“真好看啊。”
夏离由衷感叹道。
萧景兮一愣,立马抓住她放在自己眼角的手,心若擂鼓,慌乱道:“你在做什么?”
“嗯?”夏离歪了歪头,“之前都没注意,小公子你眼角有颗朱砂啊,很好看啊。”
这枚朱砂颜色不深不浅,平日里因为角度和发丝的遮掩看不太清,此刻夏离将发丝移开,朱砂完全显露出来。
若玲珑古玉上一点朱红,平添几分温柔缱绻。
夏离不自觉地笑了笑,欣赏道:“真的很好看啊。”
两人距离很近,夏离一心一意盯着那点朱砂,丝毫没注意到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萧景兮。
此处灯火阑珊,夏离眼中的光彩淡了几分,却又更显温和,萧景兮望着那双眼睛,忽然鬼使神差地喃喃道:“确实很好看。”
“嗯?果然小公子你也这么觉得吧。”
见那双眼睛忽然望过来,萧景兮立即回神,错开视线后退一步。
不过夏离似乎没察觉什么异常,继续问道:“这朱砂不像是天生的,是谁给你点的吗?”
萧景兮这会儿有点心绪不宁,随口解释道:“幼时生了场重病,一直不见好,家中得一位云游道者相助,点的朱砂。”
“云游道者?”夏离若有所思,“具体是怎么点的?那位道者还说了什么吗?”
萧景兮摇了摇头,“当时太小了,家里也不让提,具体不清楚。”
夏离能察觉出那朱砂非同寻常,所谓道者估计也不是什么江湖骗子,只是时间太过久远,看似也没什么别的影响,倒也没什么追究的必要。
“好吧,快宵禁了,今日便到此为止,小公子我们明天见。”
夏离主动道别,转身便走,萧景兮抬头看了看那远去的身影,心跳尚未平复,欲言又止,终是没再说什么。
萧景兮有些心不在焉,只是刚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即回头道:“等下!那个,玉佩……”
奈何一回头早就不见人影,萧景兮左右寻不得,叹了口气,只好作罢。
另一边。
夏离缓缓走在黑暗的巷子中,宵禁将至,巷子里寂静无人,只闻她一人的脚步声。
夏离随意扫了眼周围,挑了挑眉,忽然打了个响指。
紧接着,几个黑暗的角落蓦然升起蓝色的火焰,一些奇怪的阴影瞬间被烧成灰烬!
“最近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真的多啊,你也别闲着,得派人好好清理一番了。”
夏离拍了拍衣服上的烟尘,漫不经心道。
“御史府早被你架空了,我能派什么人?”
一人从巷子的转角处走出,看着三十出头的模样,衣着倒是整洁气质却十分懒散,活像大族世家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夏离看见来人笑了笑,“找不到人你就亲力亲为呗。”
“说得轻巧,这些东西我可管不了。”
此人便是当朝御史大夫,杨盛。
众所周知,本朝御史府虽作为监管机构,但历代以来几乎被暗阁顶替,是以尽管御史大夫官居正三品,却没什么实权,是个彻底的闲职。
因此历代御史大夫与暗阁关系其实并不好,偏偏出了杨盛这个异类。
杨盛性格有些乖张,明明是寒门子弟出身,行为举止却像个纨绔子弟,不仅为人孤僻,还敢于结交暗阁,不过横竖如今御史府也是个闲职,倒也不至于被人忌惮什么。
“行,这些你管不了,也不用你管,你管管别的事就行。”
说着夏离将手中的玉佩抛给杨盛。
“拿这个去试探试探刑部的人,看看萧庭弘到底是哪边的。”
这才是夏离拿玉佩的目的。
刑部的人绝对有问题,只是朝堂上从来党派复杂,再加上刑部尚书的身份特殊,实在不方便直接查,只能暂时用迂回点的办法。
而萧庭弘作为当朝丞相,必须先搞明白他立场,有备无患。
如此这枚丞相家独子的玉佩实在是一个完美的试探信物。
杨盛接过,看了看手中的玉佩,忍不住提醒道:“你可悠着点,那可是萧家的独子,要是出了什么事萧庭弘全家可是要同你拼命的。”
“得了,”夏离无所谓道:“他还没这本事。”
这目中无人的态度倒是很符合暗阁阁主的身份。
但杨盛也是习惯了,转而问道:“刑部张修齐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提到这个夏离有点头疼,揉了揉额头道:“能怎么办?盯着呗,没什么证据我也不好去抓他全家,就怕他上头还有人,可别是后宫的那位,不然楚泽那兔崽子打死都不会信。”
楚泽便是皇上的真名,如此直呼圣上姓名实在是大不敬,也就夏离敢了。
而后宫那位说的是当今太后,她并非是皇上生母,却也是一手将他带大的,两人关系极佳,实在难以下手调查。
“你说说看楚泽那小子,谁的话都不乐意听,非要自己鼓捣,建功立业也不急于一时啊,那么着急干嘛?他才二十多岁,又不是马上就要归西了。”
说到当今皇上夏离是越想越气,仿佛在看一个叛逆期的小孩儿,心烦又没办法。
“刑部尚书是太后家父,两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联系,你还是有点儿心理准备吧,不过皇上也不是不明事理的,有证据他也不会徇私。”
“希望吧。”
夏离无奈,教小孩儿好麻烦,要是都像萧景兮那样又乖又有趣就好了。
杨盛摆了摆手,转身道:“行了,刑部那边我盯着,太后那边的情况我就管不了,你抓紧时间吧,这身份用不了太久的,你迟迟不现身皇上那儿会多心的。”
“哎,明天早上巳时前记得把玉佩还给我。”夏离在他走前忽然提醒道。
杨盛一顿,反问:“这么着急?”
“那肯定啊,”夏离眼中又带上笑意,满是狡黠,“不能叫小兔子起疑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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