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真伪难辨

季七再次来到浣衣局,从另一宫女口中得知素云被调至别处后,她借口以查验长乐宫布料为由,顺利进入了那间堆放旧物的库房。

凭着通灵时看到的模糊景象,她艰难地在一堆扬起的灰尘中仔细辨认着,最终在一个角落找出一袋染着灰尘与血迹的油布包。

季七来不及打开细看,敏锐的察觉到一股阴寒之气正从身后迅速逼近,她猛地回头,看着身后油灯的光晕微微晃动了一下,后背惊起一阵寒意。

季七谨慎往回走去,饶过木柜后方,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正蜷缩在墙角,她定睛一看,正是投井而死的翠珠。

她双眼空洞,周身缠绕着浓得化不开的怨气,但意识似乎混沌,只是无意识地重复着低泣。

季七集中精神,尝试与那道残魂建立联系,低声唤道:“翠珠,翠珠姑娘?”

那鬼影微微颤动,空洞的眼睛转向季七的同時,她能明显感受到自身的生气正在缓慢流向翠珠,促使那道模糊的鬼影凝实了些许。

季七見她眼中恢复了一丝清明,急切问道,“翠珠,你可有看到害你之人的样貌?”

翠珠闻言,那抹宛如风中残烛的鬼影剧烈颤抖,嗓音透着恐惧:“看不清脸……他们从后面掐住我……令牌、他有一枚虎头令牌……”

就在季七想追问下去,一阵强烈的眩晕感铺天盖地袭来,她眼前陣陣发黑,腳步踉跄,紧接着鼻腔一热,下意识抬手抹去,对着指尖的血色发愣。

通灵的消耗远超负荷这点,属实在季七的意料之外,果然若是以生息强行唤醒意识,只会加速身体的损耗。

季七眼色阴沉地看着消散成薄雾的鬼影,此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她慌忙将手中的油布包塞入怀中,侧身躲在杂物堆后方。

“李公公,您怎么亲自来了?这儿脏乱,小心污了您的鞋呐。“管事嬷嬷谄媚的声音隱約傳來,紧接着响起一声不屑的哼声。

李公公?季七记得,此人也是持有虎头令牌的亲信之一。

眼见脚步声越发靠近,情急之下,她瞥见侧后方有一扇虚掩的小窗,她不再犹豫,踮起脚,动作轻盈地翻了出去,落地时几乎没发出声音。

她沿着宫墙阴影疾步行走,感觉那颗狂跳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跃出,直到拐过几个弯,确认无人跟踪,她才靠在冰凉的宫墙上微微喘息。

见四下无人,季七小心翼翼从怀中掏出那油布包将其打开,里面并非她预想中的书信或密件,而是一块质地极佳、雕刻繁复的羊脂玉佩。

玉佩下方,还压着一小撮已经干枯的泥土。

这玉佩绝非一个浣衣局小宫女能拥有的东西,季七用指尖将土块凑近鼻尖,仔细闻了闻。

一股不同于宫中花圃土壤的铁锈味和腥气直扑鼻腔,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令她蹙起眉头。

她将玉佩翻来覆去地查看,在玉佩的背面,眼尖的她立即发现了几道极其细微的刻痕。

那是一个“叁”字。

难道指的是三皇子,张贵妃之子?

季七的心沉了下去,难道翠珠是因为发现了这枚可能与三皇子有关的玉佩,才招致杀身之祸?

可这玉佩为何会在她手里?那撮泥土又来自何处?

她将玉佩和泥土重新用油布包好,贴身藏匿。

直觉告诉她,这东西牵扯极大,甚至可能与她一直在追查的季家旧案有关联。

八年前,构陷父亲通敌的密信,据说就是由张贵妃之父,吏部尚书张启贤偶然发现的,如今张氏与赵氏二党联盟,在朝中局势越发如日中天,若是贸然调查,只会让自己陷入危险中。

回到冷宫住处,待她点亮油灯,还未落座,敲门声突兀地响起,带着一丝不耐的呼喊。

季七迅速开门一看,仍是昨日那个传话的小太监:“小七,干爹让你立刻过去,可别拖拖拉拉。”

裴忠这次在司礼监的一间值房内处理公务,屋内炭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却驱不散那阴冷的气息。

裴忠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手里捻着一串沉香木佛珠。

“儿子给干爹请安。”季七照常行礼,心中却不免提高警惕。

裴忠没叫她起身,沉默地捻着佛珠,半晌,才慢悠悠地开口:“浣衣局那边,可查出什么了?”

季七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声音平稳:“回干爹,儿子今日去查问过,那翠珠死前确实与素云说过话,但素云吓得厉害,只说翠珠抱怨活计太重,并未提及其他。”

她顿了顿,补充道:“儿子离开时,恰巧碰到李公公也去了浣衣局,似乎也是为此事而去。”

她主动提起李公公,既是撇清自己,也是一种试探。

裴忠捻佛珠的手停了一瞬,眼眸微开,精光乍现:“哦?李德海也去了,这点小事倒是挺上心,怎不见他平日行事如此俐落。”

这话听着像是抱怨李德海越界,但季七却听出了别的意味。

裴忠与张贵妃一党合作,李德海作为他的亲信,去处理翠珠的后续事宜,除非裴忠授予他权利,否则此举已然能被冠上逾矩的罪名。

此刻的裴忠看着并不像是知情之人,他有所不满也是合情合理。

“儿子不知。”季七把头埋得更低。

裴忠重新捻动佛珠,语气听不出喜怒:“罢了,一个宫女而已,死了也就死了,倒是你……”

他话锋一转,探究的目光落在季七身上:“在长乐宫当差,可还适应,四殿下没为难你吧?”

季七心头一惊,头垂得更低,面对裴忠又一次试探,她选择以模凌两可的答案回应。

“四殿下待人温和,只是病体缠身,多数时间都在静养。”季七谨慎地回答。

“泊简那孩子,性子是好的,就是这病根啊,恐怕药石难医了,”裴忠叹了口气,像是惋惜,“你多留心着,若殿下那边有什么特别的需要,或是见了什么特别的人,皆向我悉数稟告。”

“儿子明白。”季七低声应道,拱手一揖连忙退去。

从值房出来,季七后背惊出一层冷汗,裴忠对宋泊简的关注,似乎超出了对一个无势皇子的正常范围。

他今日的每一句问话,都像是在筹谋一局天罗棋阵,将她和四皇子牢牢困在其中。

夜色再次降临,季七毫无睡意,她摩挲着怀中那枚冰冷的玉佩,思绪纷乱。

翠珠的死,三皇子的玉佩,裴忠的试探,还有那深不可测的四皇子宋泊简。

这一切似乎都指向一个更巨大的阴谋,季七虽无法知悉这棋局的全貌,却借由裴忠的态度得以窥见其中一角。

正凝神间,窗外忽然响了一声,季七瞬间警觉,吹熄油灯,悄无声息地移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月色清冷,庭院中空无一人。

但在她窗下的青石板上,多了一个用普通石块压着的纸团。

她心中疑窦丛生,等了片刻,确认四周再无动静,才迅速开窗将纸团取了进来。

重新点亮灯,展开纸团,上面只有一行虽略显潦草,却笔锋有利的小字:“井底之物,可曾寻得?”

没有署名。

季七捏着纸条的手指微微颤抖,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有人知道她在查翠珠的事,甚至可能知道她拿到了玉佩,这纸条的来意究竟是裴忠的试探,还是宋泊简的警告?

这纸条内容写着的井底之物,指的是翠珠的尸体,还是她怀里的玉佩?

若是后者,对方是在提醒,还是在索要?

她迅速将纸条凑到灯焰上点燃,瞪着它逐渐化为灰烬,仿佛这样就能抹去自己心底的恐惧。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面上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慌,季七告诫自己,对方递纸条而非直接揭发,只要抢占先机找出纸条的主人,兴许一切尚有商量的余地。

这一夜,季七几乎未曾合眼,次日去长乐宫送药时,她格外留意宋泊简的神情,却瞧不出一丝端倪。

他依旧病恹恹地倚在榻上,咳嗽声断断续续,脸色苍白,接过药碗时,手指不停颤抖,险些捧不住落在地上。

“殿下今日气色似是好些了。”季七垂着眼,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宋泊简抬眸,淡淡瞥她一眼,慢悠悠地搅动着药勺:“是吗?孤怎么觉得仍是提不起力气,许是这药还不够对症。”

季七心头微动。这话听着寻常,却像藏着机锋,她面上不显,只恭敬道:“太医开的方子,自是极好的,殿下按时服用,定能康复。”

“借小季公公吉言。”宋泊简笑了笑,不再多言,安静喝药。

季七退至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心思却转得飞快。

宋泊简太镇定了,镇定得不似一个被困冷宫、朝不保夕的病弱皇子。

若纸条是他所投,他此刻不该如此平静。

若不是他,那他在这局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从长乐宫出来,她并未直接回去,而是绕道去了靠近浣衣局的那口废井附近。

井口已被石块封了大半,周围寂寥无人,季七快速扫视四周,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也没找到第二张纸条。

线索又一次断了,她有些失望的想着。

回到住处,她关紧房门,再次拿出那枚玉佩,触手质地温润,雕刻精美,绝非俗物,那个“叁”字更是昭示着它与三皇子脱不开的干系。

可这泥土……她捻起一点在指间搓磨,那股极淡的腥气再次钻入鼻腔。

宫中的土壤即便在偏僻角落,也多少带着花木或脂粉气,而这土,似乎带着若有似无的铁锈味。

这土并不来自京城,那又是从何而来?

一个大胆的念头骤然划过脑海,父亲曾镇守的北境边关,沙土带着风化的矿物质气息,有时雨后便会泛起类似的腥锈气。

难道这玉佩与八年前的季府灭门旧案有关?

她心跳骤然加速,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冷静。

不能急,单凭一块玉佩和一撮土,证明不了什么,反而可能打草惊蛇。

接下来的几日,季七照常当差,伺候汤药,暗中观察宋泊简和裴忠的动向,同时利用职务之便接触一些低等宫人,试图探查与当年季家案可能相关的蛛丝马迹,却收获甚微。

这日午后,她奉命去司礼监给裴忠送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书。

刚走到值房外,便听到里面传来裴忠略显阴沉的声音:“……泊简殿下近来倒是安分,只是这病总不见好,陛下问起,咱家也不好交代。”

另一个尖细的声音赔笑着:“干爹说的是,奴才听说前几日张贵妃跟前提了句,说三殿下仁厚,惦念兄长,想请旨让四殿下迁去南苑休养呢。”

南苑?那里虽比冷宫稍好,却也偏远,等同彻底放逐,远离权力中心。

季七脚步一顿,垂首立在门外,心中冷笑。

张贵妃这手关怀可真是滴水不漏,既全了贤名,又能将潜在的威胁推得更远,看来,三皇子一党,是连宋泊简这点微不足道的存在都容不下了。

她通报后进去,将文书呈上,裴忠接过,扫了一眼便搁在一边,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

“小七,在长乐宫这些时日,可觉得泊简殿下与传闻中有何不同?”

季七心中警惕,面上却适时露出一丝属于少年人的刻薄:“回干爹,殿下病得厉害,每日大半时间都在昏睡,醒来也是咳个不停,药喝得比饭还多。”

“儿子瞧着,与传闻中并无不同,就是个药罐子。”她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嫌弃,仿佛在抱怨跟了个没前途的主子,末了又叹了口气。

裴忠眯着眼看她,似乎在分辨她话中真伪。

季七趁势抱怨:“而且殿下性子闷得很,不爱说话,儿子当差也无趣得紧。还不如之前在浣衣局,虽累些,好歹能听见些新鲜事。”

她故意提及浣衣局,看似无心,实则想看看裴忠的反应。

裴忠果然眉头微动:“哦?浣衣局能有什么新鲜事?”

“无非是些宫女间的嚼舌,”季七撇撇嘴,“前两日还听她们偷偷议论,说翠珠死得冤,怕是撞见了什么脏东西。”

她说到这里,适时地露出一点害怕的神情,缩了缩脖子:“干爹,您说这宫里,不会真有什么不干净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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