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不过小半月,流民群里就已经习惯了禁军的搜查。

传闻自那日刘相开门放饭后,就有一重犯趁机逃到了流民群里,偏生那重犯擅长伪装,刘相命禁军搜查了几日,都没有将人找出来。

如今大家伙虽吃不饱,但每日也有些稀汤水混着死面饼吊着,流民的安置问题也在慢慢实施,对于禁军不厌其烦的搜捕,众人也就听之任之了。

其中自然包括颜怀隐三人。

此时正是清晨,薄雾还未散尽,颜怀隐的小棚子前已经热闹了起来。

而今天亮的愈发早,不过是卯时过半,天已经将将大亮了。

颜怀隐正蹲在棚子外面刷牙。

许志蹲在他面前叭叭叭。

自从他半个月前被刘相捉走盘问了一遍放回来之后,这厮就跟着了魔似的,天不亮念着刘相好起床,天黑了都要夸着刘相大义入睡。

颜怀隐耳朵都快被他磨出茧子了,不动如山地刷着他的牙,视许志为无物。

许志捧着下巴,赞叹道:“宰相大人并未怀疑那纸条是我写的,我说明缘由后就将我放了回来,甄兄,你说说,旧朝有这么好的宰相大人,怎么会覆了呢......”

他的赞叹被一阵漱口的声音打断。

许志斜眼一看,就见颜怀隐蹲在自己面前,正垂着眼睫,专心致志的漱口,一点都没听进去他在说什么。

许志当即一噎。

他觉得这个甄兄真奇了个大怪。

这流民群里大家全然脏的浑然天成,可偏生出了个颜怀隐,明明已经是这个条件,还要每日早晚都折新鲜的柳枝,泡在盐水里来刷牙。

许志看了他许久,又觉得他刷牙都和别人不同。

慢条斯理的,又带着点心无旁骛的专心致志。好似他刷牙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大事。

明明最普通的柳枝,被他拿在手里,都显得处处精细。

跟个大姑娘似的,和他背后的两人一点都不一样。

许志一歪头,看了眼颜怀隐身后的江敛和颜岫青。

颜怀隐自己刷牙不算,也每□□着江敛和颜岫青刷。两人在他的淫威之下,年纪小的刷的应付至极,年纪大的刷的生无可恋。

许志皱了皱眉,不自觉地抿了抿自己的唇,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

他这么思索着,就见颜怀隐已经刷好了。人刷好了,这才肯分出点目光给他。

少年视线轻飘飘落到他身上,兀地迤出点莫名笑意:“许兄来了?”

许志心中当即咯噔一声。

他心道:不会又来吧。

果真,颜怀隐紧接着说道:“他们两人今日该默《论语》了,就麻烦许兄了。”

许志听见他这句话,顿时萎靡了下去,仿若大厦将倾。而颜怀隐身后的两人也霎时间摇摇欲坠了起来。

颜怀隐从容不迫地站起身拍了拍手,温声道:“就从《学而篇》开始吧。”

这无事的半个多月,颜怀隐就拽着江敛和颜岫青背了半个多月的书。

从《三字经》开始祸害,今日终于轮到对《论语》下手了。

而许志,从第二日被刘相放出来后,就被颜怀隐抓了过来,在空地上默出要背的内容,供两人学习。

颜怀隐呢......颜怀隐就在旁边晒太阳。

许志瞥了一眼无所事事的颜怀隐,扼腕叹息。想他曾经也念过反抗,可做人要有良心,颜怀隐对他有指点之恩,才得以让他与刘相大人一见如故。

只叹他一身大才,如今只能为小儿默书!

许志一身不屈傲骨哆嗦着,认命般地起身去默写《论语》,颜岫青在旁边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眼珠一转,就磨磨唧唧地过来往颜怀隐怀里扑。

小姑娘趴在他的耳朵边,轻轻道:“哥哥,我们还要在这呆多长时间呀?”

颜怀隐闻言捏了捏她头上两个小羊角包辫子,笑意浅淡:“快了。”

他抬头望向西北的方向,心中算了下时间,轻声道:“也就是这两日了。”

他并不瞒着颜岫青,颜怀隐垂下来头,笑着去看她:“小岫青马上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了,害怕么?”

“跟哥哥在一起就不害怕,”颜岫青将头埋在颜怀隐怀里,想到什么似的,又问道,“哥哥,那我们带着他一起去吗?”

颜怀隐听了她的话,去瞧许志身旁的江敛。

许志抬手用树枝在地上默着《论语》,江敛就在他身旁低垂着头看。

经过颜怀隐这小半个多月的摧残,十二岁的虽然脸上依旧是无波澜的冷寂,但终究少了些阴沉。

特别是每日有颜怀隐摁着他刷牙洗脸,如今板正的站着,眉目间稚气已消,加之身形高挑,便愈发显得挺拔。

薄雾将将散去,远处层层叠叠的花树从薄雾中探出头来,带着点未消散完的湿润与他眉目间的霜色纠缠,像幅江南杏花天下刚勾勒完的清寒古画。

这样的孩子,好好长大,必定是了不起的少年郎。

颜怀隐笑了笑,没有回答颜岫青的话,他伸手捏着妹妹的脸颊,认真看了片刻。

尽管他特意去偷了夹着牛肉的胡饼给她养着,可半个多月没喝过药,小姑娘的唇色已经慢慢被深紫所覆盖,脸色也愈发苍白。

她体内的生气正被一日日的抽走。

颜怀隐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却什么都没说,只不动声色地屈起手指,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背你的书去。”

他这副身子连病弱妹妹都不知道能护多长时间,还是不要坑着人去豺狼虎穴了。

这厢颜岫青被他赶去背书,那厢许志匆匆默完《学而篇》,屁颠屁颠地又往颜怀隐面前一蹲:“甄兄你听我说,刘相大人......”

颜怀隐捂着耳朵,叹气:“甄兄不想听。”

许志:“......”

他见颜怀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终究忍不可忍,嘴凑到颜怀隐捂耳朵的手边,低声轻轻道:“甄兄,那纸条是你写的吧?”

捂着耳朵的手停了片刻,被慢慢地放了下来,颜怀隐看了他一眼,饶有兴致道:“怎么说?”

许志顿时如翘了尾巴的鸡,得意洋洋地道:“我左思右想,总觉得那日有些蹊跷,我那日只与甄兄和张东风有接触,张东风这厮平日里十个手指头以上的数都数不清,哪里懂得写什么纸条?”

“甄兄,”许志冷哼一声,“你设计在我身上塞纸条,让刘相捉我去盘问,可是陷我于不义啊。”

颜怀隐揣着手,温吞道:“可刘相是个好人。”

“正是刘相深明大义,才得以还我清白,甄兄此举也算引我与刘相相识,我也不欲与甄兄计较,只是.....”许志眼珠子溜溜地转了几圈,声音又低了几分,“甄兄是怎么将那纸条塞到我袖子里的?”

“我可没说我是塞你纸条的人,我身无长物,哪里来的笔墨写字?”颜怀隐莹润眸中聚了点笑意,显得无辜极了,“与其怀疑这个,倒不如怀疑我是刘相大人通缉的要犯。”

“那纸条里的字没用笔墨,是用血写的,”许志嘿嘿笑道,“上面写了两个字,一个食,一个疫。”

“刘相大人本只准备为流民发放食物,如今却准备安置流民去处,就因看到了这个疫字,”许志一扬下巴,孔雀开屏似的道,“你设计将纸条放进我衣袖里,引我去见刘相,就是为了让他看到这个疫字,我说的没错吧?”

“你是个好人,”许志靠着自己的推理,一锤定音,“刘相大仁大义,自然不会冤枉好人。”

颜怀隐也不急着反驳他,只笑盈盈道:“若照你这么说,我怎么就选中你了呢?”

许志闻言,一收豪言壮志,羞赧道:“自然是我才学太深,那日与张东风一场辩质引得甄兄侧目,遂钦佩不已,足当得起与刘相饮酒当歌,才欲借我衣袖一用。”

钦佩不已的颜怀隐:“......”

“既然这样,”许志话音一转,烁烁地看着颜怀隐,“甄兄刚刚和令妹的话我都听到了,接下来去哪,你们带着我一道去吧。”

他想了想,又蹙着眉,勉为其难地补充了一句:“若能加上张东风自然是极好的。”

他心中千回百转,可面上不显,还是那副乐呵呵的样子。可话中的意思,却是想在颜怀隐这里讨个饭碗吃了。

如今乱世,多是无处可去之人,许志自然是要去讨去处。

可颜怀隐没有想到,他把主意打到了他身上。

少年这才侧目认真看了许志一眼。

直到看得青年温润面庞上露出点无措,他才笑道:“刘相大才,良禽择良木而栖。”

“非也非也,”许志眼珠一转,垂眸羞答答地道,“我父母早亡,亦无兄妹,只有一点过人才志罢了,而刘相幕僚如过江之卿,难有我容身之所。”

他复抬眸看向颜怀隐,眼中的春意比这四月天都荡漾:“可甄兄却是不一样的。”

面对他这话,颜怀隐一乐,还未说话,远方却兀地插进来了一道声音。

“就是他!他偷了我的钱,霸占着我的屋子,还砍了我一只手!”

这道声音惊动了周遭的人,众人都往声音来源处看去。

颜怀隐也顺着声音看去,随即脸色就冷了下来。

不远处乌泱泱站着十几个人,带头的那个男人一脸凶狠,只右手缺了一只手,空落落的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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