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砖将黎夕云带到东宫较为隐秘的厢房之中,此处谈话比较方便。
东宫没有合适的衣物,她拿出一些普通布衣给黎夕云替换,再命马车将黎夕云送回太傅府。
可黎夕云还沉浸在刚才落水一事,眼下直勾勾地盯着她,切声问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金砖也不和她绕弯子,直言道:“我只是一个落魄孤女,对太子不感兴趣,你不用把注意放在我身上。”
黎夕云冷哼一声,质疑道:“我凭什么相信你,凭你当日羞辱我吗?”
她瞧着黎夕云两捋青丝成股贴在额边,站在原地愤愤看着自己。
金砖叹了口气道:“既然你执意认为我是恶人,那也不能让你平白怀疑一通,我这就去齐景绍面前装柔弱,将你适才推我下水的事说给他听。”
她的话如此直接,黎夕云震惊下忽略了她直呼太子名讳的大不敬之举,半张着嘴说不出话。
金砖继续说道:“我进入东宫只想为我阿父报仇,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缓和与齐景绍的关系。”
黎夕云从上倒下打量了她片刻,半信半疑地思忖着此话的真实性,最后还是嘴硬说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存了其他的心思。”
金砖无奈,怎么就是转不过弯呢,整个东宫黎夕云还能找到除了她之外第二个帮忙的人吗?
“就凭我日日在太子身边。”
黎夕云已然犹豫,不似刚才那样处处提防,金砖便闲适地等着她心思转圜。
她会心一击道:“其实太子心里有你,只是不善言辞,很多话不便说出口罢了。”
“你好好想想,是不是从太傅大人开始为你寻觅郎婿后,齐景绍就将你越推越远了?”
黎夕云点点头,话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殿下之前从不会这样待我。”
看黎夕云目光闪烁,估计二人今日独处之时,齐景绍定又恶言相向。金砖心中叹息,不知她有着这样的家世背景,为何要在东宫这条树上吊死。
黎夕云目光犹豫,最后说道:“容我考虑。”
*
夜幕降临,长案上那盏紫金麒麟香炉吐露云烟,齐景绍身板挺立,批改公务。
锦天推门而入,齐景绍轻抬眸一眼,瞧见手上紧握的信笺。
他瞧了一眼本分立在一侧的金砖,淡淡道:“时候不早了,你先退下吧。”
金砖应声退下,素白的肌肤如雪一般剔透。随着她的离去,锦天才将手中的东西送到桌前。
“黎小姐派人送来信件,还请殿下过目。”
齐景绍伸出修长的手,拆开信件来看,黎夕云娟秀的小楷尽数冲入眼底。
他无声哂笑一声,看来他救回来的孤女还有许多事瞒着他。
难怪她嘴上说着惧怕黎夕云,行动上却又对黎夕云处处掩护,看来是有把柄被人拿捏。
“传话给太傅府,孤允了。”
第二日,黎夕云应邀出现在了翠梧书斋。她一反以往大肆装扮,一张小脸未施粉黛,就连衣裙都素净得很,还时不时拿着帕子捂嘴轻咳。
齐景绍静静看着她,眸中锋利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
她身边的婢女,好像是叫兰亭,擅作主张地说道:“禀殿下,我家小姐昨日落入湖底回去就落了风寒,今日还执意前来东宫,说有些话不说不放心,奴婢实在是劝不住,还请殿□□谅。”
黎夕云连打她的手背,“兰芝,多言!”
原来是叫兰芝。
齐景绍半眯起眸子,静静地看着黎夕云主仆二人一唱一和,修长的指节在桌面上轻敲。
兰芝唱罢,黎夕云登场:“殿下,夕云没事。”
齐景绍不留情地说道:“孤不是太医,并不感兴趣你是否康健。”
前日还请刘院判为金砖诊治,今日却对黎夕云口出重言。黎夕云又不是不知好歹,面如猪肝色,艰难从喉间漏出话来。
“殿下这般厌恶夕云吗?”
该说的昨日都已说清,可她还是不死心。齐景绍不愿再次浪费口舌。
“何事?”
黎夕云急匆匆地说道:“殿下,金砖可不是什么孤女,您可莫要轻信她。”
“哦?”
“夕云亲眼在梁氏衣坊见到她与梁管事私会。若金砖真是一届孤女,大可投奔梁氏衣坊,何苦在东宫为奴?”
黎夕云一席话掷地有声,她急切地往金砖身上泼脏水,齐景绍也知晓她何意,也清醒知晓“私会”一词过了头。
齐景绍面上神色变换几许,金砖所说来汴京“探亲”,竟然是探梁氏衣坊。
梁氏?
据他所知,这梁氏衣坊可是护国将军梁家的产业。
齐景绍淡淡瞥了一眼黎夕云,反问起来,“既然金砖形迹可疑,那你昨日为何还要救她。”
他自然知晓昨日究竟是什么情形,只是黎夕云想在他面前撇清自己,也没那么容易。
黎夕云没料到他会如此发问,呆坐在原地,半晌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那个叫兰芝的婢女刁顽得很,诡辩起来:“我家小姐心善,自是不能见死不救。”
齐景绍挑眉,话语锋利:“孤问的是你家小姐,出去。”
黎夕云脸瞬间煞白起来,把兰芝轰了出去,哆嗦说道:“夕云知道昨日之事瞒不过殿下法眼,可金砖实在狡猾。还请殿下念在夕云揭发有功的份上,原谅夕云冒失。”
微风从窗内飘进来,带起他绣着蟒纹式样的衣角。栩栩如生的蟒露着獠牙,大有行动之势。
他不是看不出黎夕云想除掉金砖之心,此举,只怕是打草惊蛇了。
他自会慢慢解决,眼下倒是让黎夕云明白局势颇为重要。
“自太傅任职来,孤对你较旁人确实亲近几分。”
黎夕云眸中忽然闪现惊喜之色,会错了齐景绍的画外音,委屈说道:“殿下不知道,金砖当时说话尖酸刻薄,不懂半分规矩。”
齐景绍心不在此,慵懒问道:“她怎么你了?”
黎夕云愤愤说道:“殿下明明不会和萧家那位成婚,金砖个乡野之人竟拿她讽刺我。”
齐景绍蹙起眉头,那古潭一般幽深的眸子半眯起来,可他下一句话却像是破了盆冷水,浇灭了黎夕云的希望。
“既然说不过她,便该有自知之明,少去招惹她。”
齐景绍直身站起,淡淡扫了她一眼,“孤以为昨日对你说得很清楚,看来你并未理解孤的意思。”
“在孤的眼里,你连妹妹都算不上。”
黎夕云身形一颤,弱弱说道:“是因为夕云寻觅郎婿一事,殿下介怀吗?”
她面容悲苦,戚戚说道:“夕云以为殿下知晓夕云这些年在府中的苦楚,许多事情夕云不是夕云能左右的。夕云知晓因为孝仁皇后的缘故,殿下不便与萧家退婚,夕云并不在意,夕云只求一个良娣之位,良娣而已啊。”
齐景绍已然失去耐心,“出嫁之时,孤会给太傅府送上一份厚礼。至于孤会与谁成婚,不是你该管的。”
当日傍晚,金砖守在翠梧书斋门口,等着和锦天换班。
可锦天出门脸上晦涩的神情,便让她心一沉。
看来今日齐景绍心情不好。
金砖心里暗暗打气,可一进门低气压便扑面而来,犹如进了一个冰窖一般。
主位上的齐景绍面色冷峻,不知道又是谁惹到他了。
她将手中的茶递到齐景绍手边,便后退到侧面。
齐景绍斜眼看了她一眼,入口时却不满地轻嘶一声,“你是想烫死孤?”
金砖心里狐疑地很,不是和往常一样吗?
她又拾起桌边的蒲扇,轻轻扇动起来,可齐景绍却还是不满意,蹙着眉头,似是嫌她把奏折吹乱。
金砖索性放下手中物件,不明所以起来,“殿下既不喜我在旁守着,我就叫锦天公公来了。”说完便转身欲走。
“站住。”齐景绍冷声叫停了她。
金砖负气走到齐景绍身侧,也不知他吃错了什么药,真是难缠。
“孤记得,你在汴京还有其他亲眷?”
金砖色变,这莽夫怎么提起这个。
她准备囫囵过去,“殿下既救了我,自要留在东宫好好报答殿下。”
齐景绍面容俊逸,却相较之前多了些寒意,惹得金砖生怕说错话。
“你阿父至今生死不明,你也该见一见他们。”
齐景绍直视着她,话锋一转,“不如孤帮你将他们请到东宫来,说不定还能提供一些你阿父一案的线索。”
若是请梁叔叔来,可不就穿帮了,她连连否道:“殿下政务劳心,这些小事不劳殿下挂心。”
“塞北战事不断,你阿父一事岂能是小事。孤真正疑心的是,你阿父的失踪和护国将军逃不开干系。”
金砖对向齐景绍意味深长的眸光,一阵心悸从蹱底涌上心头。
她讪讪道:“此事和护国将军有何干系?”
和齐景绍相处的日夜如履薄冰,金砖生怕有什么马脚露了出来,惹他生疑。
齐景绍冷声说道:“孤的人禀报,你阿父与节度使常首交恶,与护国将军交好。若是护国将军利用你阿父对付常首,也未尝不可能?”
“梁氏衣坊虽与护国将军府无明面利益往来,可若是梁衡有反心,梁氏衣坊也脱不了干系。你阿父一事,只是个引子。”
案上的烛灯光芒忽明忽暗,齐景绍忽然提起梁氏衣坊,看来黎夕云还是出卖了她。
那他此举,定是试探她。
金砖眼眸晶亮,轻快说道:“殿下不早说,我上回探亲,便寻得是梁氏衣坊的管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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