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隐隐有一种沉默压抑的气氛在暗处漂浮着，让人时刻恐慌不定。

那坐于书桌前的人，此刻眉眼都是化不开的戾气，一双眼里，似燃着两簇幽暗火苗。

今早坐在金銮殿上的九五之君对他的暗暗警告已经证明什么都在他的监控之中，他每做一个动作，每走一步棋都逃不过他的耳目，这让他恼恨不已，握着茶盏的手都禁不住颤抖。

“叶欣儿没死，你是不是感到很失望？”

正在怒头上的八爷，一口怒气还未咽下，听到这道冷嘲热讽的声音，英俊的脸变的更凶狠。

望着来人满眼轻蔑，嘴角微挑笑着，厉色道：“你想置我于死地，大可去雍正那里挑明一切。”

沙哑的声音飘进十四爷的耳里，也只是唇边勾起一丝肆意的笑，“是你不顾手足之情，想这么快把我除掉，怎么反过来说这丧气话了？”

这话一下子戳中了八爷的伤口处，他痛苦的闭上眼睛，“你以为我想吗？我们被逼到这种境地，还不是因为你？”

“你怪我把天下让了出去，可你心中是何种想法，也瞒不过我。”十四爷慵懒的眸光瞥过他，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明朗俊才，他心中藏着许多计划，而这些他都不会告诉他，现在他对誰都是千防万防，“若是我做了皇帝，你就会一心辅佐我？甘愿一辈子做一个贤王？”

八爷顿时明白了他的话，嘴角使劲的抽了抽，他确实不想一辈子屈居人下，只要可以翻身打胜仗，他会抛下所有，不管兄弟之情，夫妻之爱，他都可以不要。

“被我说重了，没法反驳了？”十四爷薄唇微勾，笑意更是邪魅，“还是你比我更有谋路？”

八爷暗自苦笑，现在正是他大力培植自己的党羽势力之时，不想这么快明着得罪他。

十四爷笑的更加深邃，“雍正虽然掌管着朝政，但朝中百官对他颇有微言，反对声有一大片。你在文官中颇有声望，虽然只是个亲王，但那些武将出身的官员，自然需要拉拢文官，免得朝中有二心，所以他们集体商议把宝压在你的身上。”

八爷冷哼一声，眼底十分阴冷，一动不动着望着他，阴冷的脸色似乎泛起了鄙夷，论做皇帝，论治理天下，他只会做得更好。

雍正在明处，他们的人在暗处，单兵敌不过群雄，与那么多的人周旋，被那么多的人惦记，谁都不敢保证未来的时时刻刻雍正都能够做到万事滴水不漏。

十四爷见他默不作声，又笑道：“男人之间的争斗闹出人命可以，可若是挑一个女人下手，这是不是太无耻了？”

昏暗的房中，八爷的神色很黯淡，他咬牙道：“谁死谁活都是命，我不会对谁存有怜悯之心。”

十四爷似笑非笑点点头：“有人为了生存是万分谨慎小心，而你却这么铤而走险，这会得到什么结果我不想多说，你自己思量而行吧。”

他跟随八爷多年，知道他有过人才能，也知道他的苦心经营，而他也习惯了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行事风格。只是，他不想看到此事牵连到白初念身上。

“难道你丝毫没有违逆之心？”八爷眼底微微闪着几分嘲讽，只是那嘲讽有些苦涩，“他抢走了你一生挚爱，你真的可以就这样算了？”

十四爷蹙了蹙眉，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我的事跟你无关。”

“你对白初念的爱是卑微的，甚至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因为你什么都给不了她。”八爷突然笑了起来，笑声极为诡异，甚至带着几分讽刺，“你再如何爱她，都得不到她了。”

“你听不进去我的话没关系，但希望你不要在做些得不偿失的事。”十四爷脸色阴沉，话语中已带着怒气，“要是出了事，我想那时，八嫂也会跟着你一起去，总不至于要你一个人在下面忍受着孤苦。你会拥有什么我不知道，但是你会失去什么，我可比你看得明白。”

八爷不语，如今的朝堂上表面风平浪静，但暗地里却暗潮涌动，稍有不慎前功尽弃，赔上的是一家老老小小性命。

自古一山不容二虎，一国容不下两个君王。雍正是个多疑的人，为了能够完全掌控他，他们需要在他的身边安插下亲信、耳目，随时掌握他的一切动向。就不知，颜嫔能不能帮他完成毕生心愿？

这时，九爷自院外走了进来，此刻宛如忠臣义士，正气凛然道：“即便我们安于现状，表现的是逆来顺受，那种种欲加之罪，就能够离我们而去？”他知道十四爷的为人，也对他勾结朝臣有所不满，他与雍正是亲兄弟，而他们不是，“我们以江山社稷为重，并没有如何勾结群臣，祸乱朝纲。”

十四爷看到他，几分无奈浮上阴郁的面庞，随即又挂上了爽朗的笑容。八哥有多无奈，很大原因是因为他的确是个贤王，可以一呼百应。

“你们做什么，我不会多问，但是千万不要重滔覆辙算计到我头上。”说到此处，他面上没有从前的亲切，只是不冷不淡，“否则，你们等不到成功的那一天。”

九爷被他噎得说不出话，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好一会儿才说道：“你少威胁我们。”

十四爷懒得理睬他，转身便往外走。

九爷冷眼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寒意更甚，满眼嘲讽道：“就让他与十三弟去做周公，我们继续那做董卓、王莽，虚名他们担着，坏事儿我们背。”

八爷一听，唇边溢出一缕苦笑，因生母身份低下，从小便受了不少轻视，他若不要强，处事不够圆滑，朝堂上早就没有他的地位，八贤王又从何而来？

这些年，他苦心经营自己的人脉，对人总是温和有礼，无论对方是朝中权臣，还是品级低微的小吏，亦或是宫中的奴才，他都以礼相待，那“八贤王”的美誉在天下四处传开，众人皆赞他宅心仁厚、礼贤下士。

思绪飘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他前途似锦，未来一片璀璨。受众兄弟爱戴，朝中重臣皆与他交好，可命运总是无情，局势急转直下，他不仅与皇位失之交臂，政治生涯如今也快要走到了尽头。

可是朝堂上总有些人贪心不足，先皇在位，索额图与明珠明争暗斗，朝中被搅得乌烟瘴气。他们为了自己的家族荣华，用那祖宗基业做代价，从结党营私那时起，族人性命早已不顾。

而他又怎么会这样放弃宏图伟业，又怎么甘心不争不抢、无欲无求，只做一辈子富贵闲人。只要还有一口气，他也要把这条江山不归路走完。

……

夜已经深了，风刮过雕镂的窗纱呼呼地响。

关雎楼寝殿，轻柔的纱帐下，叶欣儿一动不动地躺在那，脸色雪白，毫无生气。虽在昏睡中，但眉头始终未曾舒展，似痛似愁，似在梦魇中辗转无法挣脱。

在梦里，她想逃离这里的一切，努力超前方奔跑，如同一只没有灵魂的人一直往前奔，却不知道要去哪里。脚下的路崎岖不平，像是被什么力量拉扯着，始终看不清前方，心中突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忽然，前方的雾气中隐约显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形，那个身影慢慢变得清晰，是一个男人的轮廓，他对她微笑，轻轻地唤着她。

叶欣儿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拼命地朝那个身影跑去，就在快要接近时，那个男人突然转过身去。她惊恐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他，但他的影子迅速消失在浓雾中，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微笑的幻影瞬间随风消散了。

“不要走……”她喃喃叫着，看起来那么虚弱，那么无助，就像是已经被困在一个黑暗的牢笼里太久，拼命的想要抓住那人。

深夜里，几个殿内的奴才都非常疲惫，靠在一旁歇息，唯有容香，依旧守在床前，眼睛一眨不眨的瞧着她的动静。不知多少次用手指探她的鼻息，生怕她在不知不觉中就停止了呼吸。

虽然太医说没事了，但毕竟是伤了心脉，稍不留意就有可能醒不过来。

“小主，您快些醒来，奴婢求您了。”她跪在床前，哭着说道。

叶欣儿隐隐约约听见耳边有个声音，沉重而悲伤，跟梦中那人的声音不一样，她惊恐地想要尖叫，可情急之下又发不出一点声音。

容香抽泣声又大了起来，“小主，您快醒醒啊，不要吓奴婢。”

床上的人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听不到一点呼唤。

“小主……”

这悲戚的喊声令屋内太医面上有些动容，不禁都摇头叹息。

叶欣儿的身体终于动了动，呻.吟了一声，却没有醒过来。

容香不停的呼喊着，突然见她闷哼了一声，身体也开始抽搐着，她忙大喊其她奴才过来，那一屋子丫鬟拥上前，见了这情形，都吓得慌了手脚。

叶欣儿缩成一团，双手死死得抓在胸口，脸色苍白如纸，极其痛苦，胸口的衣裳已经晕开了一滩鲜红的血迹。

容香死死抱住她的手臂，恐惧得浑身发抖，“小主怎么了？您是哪里不舒服吗？”

太医急忙说道：“不能让伤口再次裂开，赶快稳住她，不要让她乱动。”随即满头大汗地上前急救，心里却直打鼓，虽是用上好的人参吊着她一口气，但伤口也不能反复出血。他不能让她就这么没了，他们一家老小的命也不能跟着没了。

容香哭得不能自抑，紧紧拉着叶欣儿的手不肯松开，感到她呼吸微弱，眼神更是惶恐不安，只是一声声喊着她。

“皇上……”叶欣儿从梦魇中惊醒来，身子猛地一颤，满头大汗的叫喊着。

听到有人围着她说话，只感到自己好像身处云端，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心还在怦怦直跳。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回荡着，她张了张嘴，嗓子干哑的厉害，想说话却一时说不出来，声音全部堵在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