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个月前——
“明明两分钟就能见一面,非得躲在楼上看照片,想下去又不敢下去,李言洲你说你这人是不是拧得慌?”
董千咫的调侃近在耳畔,在名流大咖聚集结交的场所里,往日一出现就会吸引无数目光的李言洲从电梯出来便低调地走到无人在意的角落阴影里。
低沉缓重的音响声穿过主会场大门传到李言洲身旁,他目光颤抖地看着前方不远处,指甲用力掐入手心,双眼仔细辨认。
视线里的男孩穿着与周围各种精致高定服饰格格不入的简易休闲装,双肩背着一个墨绿的沉甸甸书包,他站在人群里左右张望的样子,像是误闯进社会场合的刚下课的大学生。那双无时无刻像装满了星星的浅瞳眼珠快速地在不大不小的大厅里搜寻什么,很快,漂亮的眸子落在李言洲身上,男孩旋即朝他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那道笑容令李言洲心头一颤。
这时,会场门口又出现一道人影,背着会场内优雅浪漫的灯光来到大厅,来人几乎是一瞬间就发现了站在角落里的李言洲,变了脸色。
李言洲本该躲的,他下楼只是打算再看唐一羽一眼,并不想让对方发现自己的存在,可是现在被对方轻松捉住的他却挪不动步子。
在他的视角,偌大的大厅所有人都诡异消失,只有不远处两个容貌相似的人并肩站立。
此时的李言洲并没有被这样奇异的现象吓到,也并不震惊,令他真正挪不动步子的是这沉重得飞快的十年带给面前那人不可逆转的变化——
唐一羽和“唐一羽”隔着一手臂的距离跨越十年同时出现在李言洲眼前。
右边“唐一羽”脸部的每个表情都是向上扬的,每□□气欢喜得好像什么事都不足以将他打倒。
而左边唐一羽的脸却像是被层层阴霾笼罩,每一道皮肤纹理好似都向下压着,仿佛不懂怎么笑。
十年,原来勇敢无畏的十八岁男孩瘦了成熟了更有气质了,也更不爱笑了……
要说唐一羽的人生一直顺风顺水,家庭幸福事业有成,仅十年的时间不该有如此大的变化。
可李言洲知道唐一羽变成这样跟他脱不了干系。
先是李言屿被他带回家受到李西渊的虐待,后是与唐一羽的一场不健康处处都是责怪冷暴力的恋爱。
他把这对兄弟的人生都毁了。
李言洲越想越喘不过气,这个无法否认的现实差点要让他窒息。
直到唐一羽面无表情地走过来,他才突然惊醒,不敢让唐一羽发现他眼里痛苦之色,连忙低头,一直等到唐一羽完全越过他。
听到电梯到达的声音,李言洲攥紧手不舍地感受着唐一羽向自己走近时加速的心跳,抬头看了眼仍旧在笑的“唐一羽”,在心里默默催促自己:“见到了,该走了。”
可正当他要迈开步子,手机却突然响起。
……
车里李言洲交代完最后一点事情挂断电话,脑子里还是一团乱,他能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全是因为这些年他遇到过数不清的突如其来的紧急状况,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
没有完全好的感冒、来不及处理完的重要工作、再度病重的李言屿、副驾驶座冷漠得一声不吭的唐一羽......以及后座乖乖怀抱书包,只要李言屿视线晃过就会立马露出笑容的“唐一羽”。
这些事这些人如同尖锤一样在开往机场的几十分钟里无时无刻不在击溃这李言洲的神经。
紧握方向盘的双手已然汗湿,他的状态只能靠被用力抠出血的大拇指痛感来刺激稳固。
好不容易熬上飞机,李言洲闭目养神很久才总算觉得自己清醒了些,结果一睁开眼,“唐一羽”还在,就在他旁边的空位上。
而真正的唐一羽为了避免被人拍到不必要的新闻,和李言洲的位置隔得较远。
李言洲能理解会场里见到唐一羽那一刻的错乱,能理解开车时状态不佳的臆想,但此刻他已经清醒了,可“唐一羽”还没有离开,这是为什么?
一股凉意攀爬上四肢,他看向左手拇指已经凝血了的伤口,心一动再度用力掐上去,对自己没有丝毫留情。
痛感瞬间刺激到神经,这下抬头,舒一口气,旁边的座位上空无一人,终于消失了。
飞机降落,李言洲和唐一羽来不及休整来不及调时差直接奔向医院。然而李言屿这次的病情连医生都不抱希望,“脑死亡”三个字让李言洲还没稳定多久的心神再度动荡不安。
守在病房外的一周,他到处咨询更权威的专家,每每得到不看好的答复,就会坐在家属区出神,这时候李言屿曾经的祈求声求救声会一如海浪涌向李言洲被焦虑害怕恐惧齐齐席卷的大脑,将他浸泡在无助的深海里。
在这种被无数负面情绪裹挟的纷扰状态下,李言洲记不清“唐一羽”具体是什么时候又出现的,只有左手每根手指头上的掐痕与伤口在告诉李言洲“唐一羽”又出现过很多次,每次都像刚下课一样背着双肩包,默默地坐在李言洲身旁翻看手里不知道名字的书。
很神奇的是,只要“唐一羽”出现,李言洲就像被他拉进了另一个平和宁静的世界般,快要焦躁到顶峰的情绪会瞬间被抚平很多。
也因为这样,渐渐的,李言洲从一开始发现“唐一羽”就立马凭借掐手指的痛意清醒,到后来两周期限越来越近,而李言屿始终不醒,他会贪婪地多留“唐一羽”一点时间,以此来让自己得到片刻喘息。
次数一多,李言洲慢慢寻到了一些规律,只要真正的唐一羽离开了李言洲的视线范围,“唐一羽”就一定会出现,如果李言洲不靠身体痛感刺激自己让“唐一羽”消失,“唐一羽”会一直存在,直到真正的唐一羽来到他身边。
李言屿醒后,李言洲心里的大石头落地,“唐一羽”出现得少了些,只在每次李言洲进病房探视时“唐一羽”才会陪着,等到探视时间快到了,李言洲又会用力掐大拇指提前让“唐一羽”消失。
“唐一羽”的可控让他的存在变得没那么可怕,半月的时间已经让李言洲不再像飞机上那般惊慌。只不过李言洲不敢多看“唐一羽”,尤其是他的脸。
李言洲能感知到自己的状态奇差,面对看向自己时眼里没有失望冷漠,而是充满惊喜与爱意,如此鲜活的“唐一羽”,李言洲很怕自己多看一眼就会不经意沉沦于幻觉。
他渐渐明白了“唐一羽”的意义,但抱有理智,坚定着现实与幻觉的对立,只当“唐一羽”是他此刻的药,是药三分毒,不能多吃不能依赖。
他约了心理医生,回国就治。
但一切的转折都在李言屿结束自己生命的那天,李言洲躲去洗手间,蹲下去的那刻,“唐一羽”就出现了,扔下手里看了两周的书,紧紧抱住无人时也仍在克制发抖不敢太过崩溃的他。
拥抱的触觉清晰无比,就连置身其中的温度都在不断烘热着李言洲浑身泛冷的身体,让他不受控制地向那边靠近想汲取更多热量。
唐一羽追来时,李言洲第一时间就感知到了,因为“唐一羽”突然消失,四周冷风顿时把他打了个清醒。
他瞬间意识到刚才放任的不该,可身体里的悲伤叫他收敛不住躯体的颤抖,只能忽视唐一羽的脚步声,祈祷他快快离开。
过了几秒热量重新包裹回来,李言洲呼吸一滞,前一秒还紧紧攥着手指让自己务必清醒的人,这时候被真切的拥抱再次诱惑。
心里的秒数数着数着就乱了,最终还是无法抵抗“唐一羽”给予他的温暖,他双手抬起,重心前倾,想紧紧地回抱住这个在此刻已经被他当成真实的人。
然而下一秒他却直接栽倒在地,手肘关节被地板磕得巨疼。李言洲狼狈地半撑起身,看着空无一人的洗手间,良久,苦涩地自嘲一笑。
回国后等待葬礼的那段时间,“唐一羽”一直被李言洲留在身边。
李言洲整日整日呆在家,看“唐一羽”在他的意识里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唐一羽”的话很多,每天都在李言洲脑海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只不过李言洲从来没有回应过,只是简单地安静地看着他。
左手的伤疤已经结痂,之前预约的心理治疗也取消。
李言洲知道自己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可他不愿意去治疗。不与“唐一羽”说话,是他能控制住自己的最大限度。
那些天李言洲会想“唐一羽”出现的原因,存在的意义知道了,那原因呢?
“唐一羽”出现的前段时间,李言洲正被唐一羽拒绝得狠,更被唐一羽与阮申的亲近刺激得无所适从。
只要想到自己差不多已经彻底失去唐一羽了,李言洲便不安得静不下心,只能靠和唐一羽的回忆让他平静,可他们之间哪有多少愉快,能回忆的只有大学那丁点儿时光。
或许“唐一羽”就是这样出现的吧——因为太害怕失去,所以自己给了自己一个唐一羽。
李言洲接受了这个原因。
葬礼那天,“唐一羽”从清早开始就自己消失了,仿佛是专门腾时间给李言洲。
再一次直面李言屿的死亡,李言洲心里并不好受,加上精神不济,他一整天都惨白着脸,一个人孤单单地在李言屿墓碑前站了很久。
回神时心里空了一个无底洞,与旁边还能互相照顾的唐家人比起来,他简直四处无所依。
葬礼程序走完,告了个别,两家人一前一后地走了,但没料到又会在半路上遇到。他们的车抛锚在路上,可李言洲什么忙都没帮上,被一句“阮申已经在来的路上”堵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会儿,阮申来了,浅浅招呼了他一下,然后熟络地带着唐一羽一家很快离开。看着那辆车消失在视野,心里巨大的空洞和焦躁的情绪,让李言洲急需在“唐一羽”身上获取足够的能量,于是忙忙回到车里。
如他所想,车内“唐一羽”早早地就等着了,他刚一探身进去,“唐一羽”便在副驾驶嘟嘟囔囔地说着没有重复过的话题。
李言洲坐进去没有急着发动汽车,而是仔仔细细地盯着“唐一羽”的脸看,越看心里越难受,一股气堵在里面绞得内脏都在疼。
这一次他张了张嘴,慢慢朝那边发出声音:“小羽……”
“唐一羽”怔了一下,似是没想到李言洲会和自己说话,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像只小猫似的倾到李言洲面前,笑得很开心,用着熟悉又久远的语气。
“喔,李言洲终于理唐一羽了?”
霎那,李言洲泪水糊眼,紧绷了一天的表情得到释放。
他谁都留不下,至少允许他留住“唐一羽”。
很狗血的一篇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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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 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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