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星然小声问了一句:“那我还能找别人吗?”
宋泽烊眼里几乎露出了凶光:“我还没死呢,你就惦记着找别人?!”
陶星然笑出了声,推了宋泽烊肩膀一把:“我开玩笑的。”
他朝着窗外的街道张望了一眼,再次确定外面没人追来。
宋泽烊叼着吸管啜饮了几口蜂蜜水,握着他的手:“别怕,有我呢。打人的是我,警察来了,抓也是抓我。”
陶星然捏宋泽烊的手指尖:“说得好像,警察把你抓走了,我就要自己掉头回去一样。你被抓了,我不得保释你?”
宋泽烊咀嚼着西柚果肉,嘴里甜丝丝的,心里也甜丝丝的:“我还以为你会扔下我不管呢。”
陶星然瞪他:“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宋泽烊一口气把蜂蜜水喝了个精光:“我听说人紧张的时候可以吃点甜的缓解,正好来都来了,我给你买糖吃。”
陶星然拉着他的手晃:“我要自己挑。”
宋泽烊很豪气:“你把整个店买下来都行。”
陶星然兴高采烈地跳起来去挑糖了。
Ewiges是连锁知名糖果品牌,它一开始其实只是十九世纪开在法国的一家手工巧克力小作坊。但它的经营者是个了不起的生意人,经过两个多世纪后,Ewiges糖果屋已经开遍了全球。
它开在异土,不可避免地在产品上会融合一些当地特色,但它一贯的风格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譬如这家糖果屋的整体建筑本身及内部装潢,便有一种浓浓的复古洛可可风情。
这是个甜蜜的芳美的世界,玻璃橱窗内布满了蕾丝、花朵、巧克力、软糖、蜜渍果酱和姜饼人乐园。
陶星然一手端着托盘,另一只手拿着小夹子,像吃自助一样,在其中挑挑拣拣。
他的目光落在了一排排琳琅可爱的“雪景球”上面。
那些装在玻璃盒子中的,糖果工艺品,跟真正的雪景球外观几乎一模一样:
最外层是糖壳做的球型玻璃罩,底座和小球里面的圣诞树、小鹿、雪山、房屋都是巧克力雕的,其中晶晶亮的软白的雪是糖霜。
陶星然在那些玲珑精巧的糖果雪球里,一眼相中的那个,是雪地里卧着一只黑白花的边境牧羊犬,它吐着舌头乖乖地趴在球里,两只前爪中间护着一颗圆圆的球,像抓住了月亮。
陶星然给那颗糖球连盒子端了起来,双手捧着,身体旋了半圈,透过雪球里的小狗,看见了宋泽烊的脸。
陶星然笑起来,眉眼弯弯地:“宋泽烊你看,它长得像不像你?”
宋泽烊低头瞧了一眼那只小狗,当着陶星然的面,吐了下舌头,和小狗是同款表情:“那你就是小狗怀里的那个。”
陶星然反应很快:“你才长得像个球。”
宋泽烊没忍住去揉他的脸:“是月亮。”
“No!”陶星然有自己的想法,“我是星星。”
宋泽烊抒情一般:“你是我的星星,也是我的月亮。”
陶星然把小狗放在了托盘上,预备一会去柜台买单,他一边放一边小声嘟囔:“真肉麻。”
宋泽烊捧起他的脸:“你说什么?”
陶星然应变极其迅速:“你是我的太阳!我们俩加起来就是整个银河系。”
宋泽烊盯着他:“我真想咬你一口,你这个人,一点浪漫细胞都没有。”
陶星然嘀嘀咕咕:“浪漫又不能当饭吃。”
宋泽烊转身去看其他的糖果了,他悄摸撂下一句陶星然都没太听清的话:“难怪你画画都是写实派……”
没有浪漫细胞的陶星然并不很在意这件事,他仍旧挑着那些中看不中吃的糖果往盘子里装。
宋泽烊去旁边的橱柜那转了一圈,回到陶星然身边时,往他的盘子里放了个星星形状的糖罐子。
陶星然拿起那罐糖看了看,发现是满满一罐五颜六色的小熊软糖,泡在一种不知名的液体里。
宋泽烊从旁悄声告诉他:“老外的糖得配着胰岛素吃,你挑的那些净好看了,其实满屋子里最好吃的是这个。”
陶星然把罐子放到鼻端嗅了嗅,有点惊喜:“朗姆酒泡的?”
宋泽烊:“正好回去烤着炉子配下午茶。”
陶星然觉得宋泽烊很有品味,于是就欢欢喜喜地同意了。
这边的商铺生意明显比国内萧条些,主要是人少,所以店里的员工也很清闲,帮他们结账时还不慌不忙地掏了纸笔出来。
这是Ewiges的企业文化,他们每将糖果卖给一名顾客,都会请求他们将姓名签署在一张印花繁复的便签上面,随后将其录入进他们的会员系统中。
宋泽烊接过了纸笔来,笔尖却久久没有落下去。
像他这样身份的人,是不能给签名随便送出去的。
陶星然察觉到了宋泽烊的迟疑,便凑过去:“要不然就签我的?或者你编个假名字。”
宋泽烊只是笑微微地并不抬头,他手中的签字笔在那张便签上流畅地画出了一朵云。
对线条很敏感的陶星然目光自此便追随着宋泽烊的笔尖了,他就紧紧地盯着他,一勾一画地。
宋泽烊的云朵里加了个椭圆,这是一张脸,然后长出了尖尖角,鼻子眼睛都齐备了,这才添上了身子。
寥寥几笔,勾勒出了一只简笔画的卡通小羊。
宋泽烊屏息着画,陶星然凝神着瞧,他们头挨着头,肩碰着肩。
最后宋泽烊画得差不多了,就把纸笔递给了陶星然,陶星然接过来后,笑着也迟疑着,半晌要签字的笔,发着颤,最后在宋泽烊的卡通小羊周围,添了几颗星星。
陶星然落下去的每一笔都很生硬,因为他已经许久都画不成画了,但星星是很简单的,几个线条拼一拼就好了。
所以固然吃力,竟然也画出来了。
他画完之后,有些不可置信地,捏着纸片盯了许久,他才喃喃着:“成了。”
宋泽烊伸出指头戳戳纸片,指指小羊再指指星星:“这是我,这是你,这是我和你。我和你,在一起……”
再之后,陶星然的世界就变得梦幻恍惚起来了。
周围的世界走马灯似的变幻着,他提着满满一袋子的糖果,被宋泽烊牵着,在酒店派来的员工护送下,走过油画般的中欧小镇街道,最后又坐上了缆车。
无数画面幻灯片一样播放着,很不真实,和陶星然没有关系。
他像做着梦,稀里糊涂地再次被宋泽烊敞开羽绒服裹进了怀里,他们静静地相拥着,陶星然用手指在他的胸口,一遍一遍地画着星星。
“我和你,在一起……”如果可以,陶星然是希望这个梦能一直做下去的。
但命运总得有点插曲。
他们坐着上山的缆车出故障了,“吱呀——”一声响后,缆车内部运行的机关就卡了壳,陶星然跟宋泽烊顺带着几名酒店员工,他们的两只缆车车厢,被掉在了半山腰,上不来也下不去。
车厢猛地一震晃,陶星然的心神才算归了位,他跟大梦初醒一样地抬起了头。
陶星然:“怎么了?”
宋泽烊马上稳住情绪,他轻缓地抚摸着陶星然的后背:“没事,可能是索道拥堵,要暂时停一会。”
陶星然沉默片刻后说:“其实是出故障了对吧?”
宋泽烊处变不惊地:“小故障,没事的,别怕。”
陶星然提高了嗓门:“我怕什么,该怕的是你啊!真让我说中了,我果然克你!”
宋泽烊:“那怎么办呢,都已经这样了。”
陶星然看了一眼缆车窗外,半山腰风和日丽,往上看是湛蓝澄澈的天,朝下看是风景如画的人间,唯有此间的他们,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陶星然建议:“你把我扔下去吧。”
宋泽烊眼睛都睁大了:“我把你扔下去干嘛?”
陶星然:“电影里都这么演的,必须得牺牲一个同伴,主角才有机会活下去。”
宋泽烊:“胡说!我把你扔下去跟谋杀有什么区别?”
陶星然很认真:“我不一定会死的,万一我会飞呢?”
宋泽烊真的思考了几秒:“那就更不能把你扔出去了,万一你飞走了再也不回来了怎么办?”
陶星然哈哈大笑:“我疯了,你也疯了!”
宋泽烊:“我不疯,怎么会爱你呢?”
陶星然问:“一个正常人,是因为发疯所以会爱一个不正常的人;那要是一个疯子,爱上一个正常人,那是什么?”
宋泽烊:“也是发疯,爱本身,就是反人类的,爱就是发疯。”
陶星然趴在宋泽烊胸口上,一直笑。
宋泽烊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不使他害怕,就一直找话题:“你刚才在我心口上写的什么,还是画的什么?”
陶星然:“画的星星。”
宋泽烊:“你可以画我吗?”
陶星然摇头:“人面肖像太复杂了,我画起来,线条就会变成一团乱麻,画不了。”
宋泽烊:“不,我说的不是真人肖像。你可以画小羊,就像我在店里面画的那种,简笔画小羊。”
宋泽烊的手,在羽绒服的下面伸上来,摸索着,抓住了陶星然放在他胸前的手。
宋泽烊:“一点也不难,画画对你来说是像呼吸一样简单的事情。”
宋泽烊的指尖,在陶星然的手心里戳戳点点,陶星然觉得痒痒,就攥成了拳头,包裹住了宋泽烊的手指。
宋泽烊固执地用另一只手捉住陶星然,将他握起来的手摊平了,就在他的手心里描画了起来。
宋泽烊一边描画,一边讲述:“你可以想象,这是一片云,或者是一块棉花糖。”
“云是白色的,棉花糖是白色的,小羊也是白色的。”
“然后这是它的耳朵。”
宋泽烊抓起陶星然另一只手,从衣领拉链口那伸出来,带着他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重点又强调了一遍:“耳朵。”
手指继续勾画:“然后是眼睛,眼睛和耳朵一样有两只,圆圆的。”
引领着陶星然的手指,又抚摸过了眼睛。
宋泽烊慢慢地教,慢慢地画,一直教到所有的步骤全部完成:“你自己画一遍试试?”
陶星然懵懵的,但手指真的听了指引,开始游走描画。
他在宋泽烊的脸上,画出了一个带花边的圆圈,把宋泽烊的整个五官都给框了起来:“这是云彩,也是小羊。”
他摸了摸宋泽烊的耳朵,照葫芦画瓢地把耳朵的形状搬进了圆圈里:“这是耳朵。”
眼睛就简单了很多,他的指腹直接在宋泽烊的两只眼睛上点了点。
再之后是鼻子,然后他把嘴巴的形状也画了出来。
陶星然到后面,动作就越来越流畅了,直至最后一笔完成,陶星然的眼睛里闪烁起了不可思议的微光:“我会了!”
宋泽烊轻咬了一下他的指尖:“你会了,你又能继续画你最喜欢的画了。”
缆车的车厢这时候忽地又晃了晃,陶星然被带动着,整个人也跟着晃了晃,随后不多会,缆车车厢就继续平稳上升了。
陶星然转头看着窗外,听见宋泽烊在他耳边说:“看,我说什么来着,这只是个小故障。”
陶星然安然释怀地一笑,搂着宋泽烊的脖子,重新趴回了他的怀里:“是的,这只是一个小故障,一下子就能修好。”
陶星然也不太清楚,他说的到底是今天的缆车,还是自己从前往后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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