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他们玩到很晚,白骊才骑着摩托车给小虞朗送回家。
那是小虞朗第一次坐摩托车,他用两条细瘦的胳膊从后面搂住白骊的腰,兴奋激动地大叫。
白骊本来想说他两句的,让他小点声不要大惊小怪,但仔细琢磨了一下,还是没说出口,由着小虞朗高兴去了。
白骊把小虞朗送到陶家大门口,陶家派出了一名佣人给他领了回去。
直到白骊骑上车往回走,才猛地意识到,小虞朗那么晚回家,陶家人的反应居然如此平淡。
想来,这小孩在陶家应该也不大受重视。
不过这也说得通,毕竟他是个私生子,他甚至都不姓陶。
可是虞朗那时候还小,并没有真切认识到自己的处境。
他之后一段时间,几乎每天都要打电话给白骊。
白骊给他的来电备注,从“虞朗”逐渐变成了“小鱼兜子”,后来又变成了“小鱼豆子”,最后干脆给他备注“小鱼蛋”。
小鱼蛋每次给他打电话内容都大同小异:
“喂,大白梨,我妈妈这周末在家吗?”
大白梨回复他:“你等会,我打个电话问问管家。”
得到了管家的答复后,白骊再转播给小鱼蛋:“你妈不在家。”
小鱼蛋失落地应了一声:“哦。”
旋即又问:“那我能去找你玩吗?”
十次里,白骊最多也就答应他两三次,他不讨厌小虞朗,但也不总是跟他一起玩。
因为白骊念高中,他已经是个大男生了,有自己稳定的社交圈,而虞朗还只是个小崽子,他才上小学。高中生和小学生,玩不到一块去。
所以白骊就会说:“不行,我也没空。我这周要跟朋友去南桥演出,等我什么时候有空,我骑摩托车去你家找你。”
另一头的小虞朗还是高高兴兴地答应了:“好!我等着你来找我,我会一直想你的!”
白骊怀抱着吉他没放下,用肩膀倚着手机听电话,听见小虞朗天真无邪地说想他,当下没忍住笑,顺嘴回了一句:“嗯,我也想你,小宝贝。”
那时候,白骊还真没其他的什么想法,只是当他挂了电话之后,一抬头,就看见跟他一起玩乐队的朋友正盯着他,蛮帅一小伙子就是笑得挺猥琐:
“呦,还小宝贝儿呢,白哥什么时候交的女朋友?怎么也不带出来,让我们见见嫂子?”
白骊那张脸一下子就变了:“去你大爷的!哪来的嫂子,你丫想女人想疯了?!”
因为小虞朗的缘故,白骊那段时间隔三差五地就往白家大宅打电话,回回都是管家接,开口第一句,就问虞清蓉在不在。
管家自己脑补了百八十万字的狗血虐恋小妈文学之后,本着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终于下定决心不再编瞎话:“在的,太太这段时间没有什么行程安排,一直都在家。”
白骊心头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虞清蓉,这个痴迷珠宝时尚整天全球飞的女人,终于有空了!
白骊立刻把虞清蓉在家的消息通知给了虞朗,约定好见面时间后,就亲自骑着摩托车把虞朗送去了白家大宅。
白骊做这件事的时候,原本是出于好心的,他不喜欢虞清蓉,可是他希望小虞朗能见见妈妈。只是这桩好心事所带来的后果,却是白骊所没有预料到的。
那天不只有虞清蓉在家,白骊的父亲白毅民也在。
自己的亲生儿子,把自己新婚妻子和别的男人生的小崽子,领上门来认亲。
颜面扫地的白毅民,当时就认准了是白骊这小子要造反,故意让他难堪。
所以他就当着在场许多人的面,一记窝心脚把白骊给踹趴下了。
这一脚对于正处在青春叛逆期的白骊来说,是相当要命的,物理伤害不大,精神伤害满级。
白骊从地上爬起来,羞恼至极,当场跟他老子干了一架。
虞清蓉上去拉架,被白骊骂了,小虞朗吓得站在一旁哇哇大哭,气头上的白骊回头就凶他:“你妈早就不要你了!你还一趟一趟往这跑,她见都不肯见你,你以后别来了!”
那场闹剧以一种很不体面的方式收了场,白家父子俩双双进了医院,陶家来人接走了小虞朗。
小虞朗回家就病了一场,发了两天的烧,从前是个陶家小透明的他,终于得到了陶家的重视,他的手机被没收,自此后出行都有专人看管。
住进医院的白骊消了气,开始后悔自己对小虞朗口不择言,他照旧给小虞朗打电话,但是小鱼蛋的电话从此之后却再也打不通了。
白骊出院后去陶家找了几次,可是都没有见到小虞朗。
他就这样,和小虞朗彻底失去了联系。
白骊莫名情绪低落了一段时间,乐队排练演出的间隙,他就一个人坐在舞台上发呆。吉他被放在一边,他只捧着手机盯着“小鱼蛋”的备注出神。
还是那个损友,偏要这时候过来打趣他:“呦,白哥这怎么了?跟你那个小宝贝分手了?嗐,没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白骊蹦起来给他修理了一顿。
他们在对方的生命中,大约一共消失了快两年。
在这近两年时间里,虞朗的性格也逐渐发生了一些变化。
慢慢长大的他开始察觉到了自己的身份处境,被动的或主动的。
虞朗长相漂亮,学习认真刻苦,单凭这两点,他在同学之中,原本还是很受欢迎的。
陶家也没亏待他,给他念的是颐城最好的小学,他的同学家里,很多都是富商名流。
同学过生日邀请虞朗,虞朗就开心地带着礼物到场,权贵圈子就那么大,看到生面孔,对方家长免不了要问一问。
其实也根本用不着问什么具体信息,只消一句:“你是谁家的孩子?”
虞朗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是陶家的,我爸爸叫陶承礼。”
端倪就漏出来了:“那你怎么不姓陶?”
虞朗:“我……我跟我妈妈姓。”
生日宴会散场不久,全新一天再去上学的虞朗,就被之前的好朋友告知:“我妈妈不让我以后跟你玩了。”
虞朗在班级里遭遇了孤立,原因是——“他是小三的孩子,他妈妈的人品很坏”。
上学如此,在家也差不多。
这个十来岁的孩子,一天比一天沉默、忧郁、小心翼翼。
不过幸好,他还有个二哥可以依靠。
比他大三岁的二哥,是整个世界上,对他最亲最好的人了。
其实他二哥对他,也就是正常哥哥对待弟弟的程度,可是虞朗在外受到的冷遇太多了,这一丁点的温暖都视若珍宝,恨不能时时刻刻都黏在二哥身边。
他二哥的好,当然不只有他一个人能发现,所以在这场“要独占二哥”的战斗中,他和一个叫宋泽烊的家伙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明争暗斗。
当然,多数情况下,虞朗都是落败的。
原因不只是宋泽烊对他有年龄武力值上的碾压,更多的是,他二哥很喜欢宋泽烊。
人就是这样的,因为喜欢,所以偏爱,所以胳膊肘要往外拐。
虞朗在他二哥跟前混不上第一重要,就只能屈居第二。
放暑假的时候,他二哥跟宋泽烊,这对已经上中学的小伙伴相约着要出去玩,虞朗这个小学生也想跟着。
一心想和陶家二哥单独在一块的宋泽烊,快烦死虞朗这个小电灯泡了。
所以他就略施小计,给虞朗骗到了他表哥乐队所在的俱乐部。
宋泽烊提前跟他表哥通过气,给他这边塞过来一个小烦人精,让他表哥帮忙看管一下午,别让他到处乱跑遇上危险,完事之后请他吃饭。
白骊当时心想,反正也没什么事,就卖他表弟这个人情,当场答应了下来。
他让宋泽烊把那个小烦人精领过来看看,结果他就见到了十二岁的虞朗。
白骊站在原地愣了好久,虞朗一见到他,也是瞬间睁大了眼睛,随后就局促地低下了脑袋。
虞朗正处在生长期,这个年纪的小孩一天一个样,两年时间不见,虞朗长高了不少,眉目间开始有小少年的影子了。
不过虞朗的性格明显沉闷了许多,白骊跟他乍一重逢,两个人竟然没什么话说。
白骊也不知该如何对待忧郁的十二岁少年虞朗,于是干脆就去忙自己的事,转身调试音响去了。
虞朗独自一个,在偌大的场地里,在距离白骊不远不近的位置,无所适从地站着。
依旧是白骊的那个损友,他从外头进来,才一进门就看见了这个谨慎不安的小男孩。
损友饶有趣味地盯着虞朗打量了一番,跑到白骊跟前问了一嘴:“这谁啊?哪来的小孩?”
白骊抬头瞄了一眼虞朗:“我后妈跟别人生的儿子。”
损友奥了一声:“这是你异父异母的亲弟弟!”
说完就又转过头去看,干看还不过瘾,得凑过去,跟虞朗逗趣两句:“你好,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虞朗嘴唇动了动,嗫嚅着刚要说,白骊呵斥了一声:“你丫管那么多干嘛?!”
损友:“哎呀,我不就问问嘛。”
白骊:“问你大爷!什么都要问,问问问,跟你有什么关系!”
损友:“白骊你怎么回事?你吃枪药了?火气那么大!”
他才不听白骊的呢,白骊越不让他干的事,他还偏就干定了!
他转过脸来朝着虞朗:“嘿你这小孩,长得真漂亮,确定是小男孩吗?你长小鸡.鸡没有?”
白骊那损友,手是真欠,说着就要上手去拉扯虞朗。
虞朗害怕,往后一缩,就要哭。
白骊看在眼中,一个箭步冲过来,一把就给他损友推了个趔趄:“滚一边去!”
他自己拉着虞朗就转身走了。
白骊给他带去了一间休息室,给他往电脑桌前一摁,很强硬地让虞朗坐下了。
白骊:“你今天下午就在这待着,哪也别去!”
虞朗唯唯诺诺地:“哦。”
白骊:“玩电脑,打游戏会不会?”
虞朗:“会。”
白骊:“那就玩吧。”
虞朗小心翼翼地按下了电脑的开机键,结果半天电脑屏幕也没亮。
白骊在旁边也看的着急,下意识地就弯腰要去帮他检查主机,结果恰好虞朗也是这么想的,然后两个人的脑袋就邦地一下碰在了一起。
虞朗哎呦了一声,捂着自己的脑门揉,白骊两下给主机弄好,电脑正常开机,白骊说他:“你怎么那么笨?”
虞朗也不说话,就委委屈屈地坐得笔直,电脑开了,他也坐着没动。
白骊站直了就一直盯着他,虞朗从电脑屏幕的反光里看见了白骊在看自己,就偏过脸去睁大了眼睛畏畏缩缩地看着白骊。
白骊问他:“你还记得我吗?”
虞朗越长大,反而越怯懦了,他低下头去,犹豫起来。
他记得的,那不过也才是两年前发生的事,每个细节虞朗都还历历在目。
但他不想实话实说,因为白骊是第一个给他把假面撕破,让他看狰狞真相的人,这个家伙明明白白地告诉虞朗,他妈不要他了。
因此虞朗说:“记不大清了。”
白骊当时只觉得心里莫名地揪了一下,有点难受。
他沉着声咬着牙:“小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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