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三天时间,一个初来乍到,被视为煞星悍妇的女人,要去撼动在霖川西华府盘踞多年,背景讳莫如深的地下赌窟?

谁想出来的鬼点子?简直疯了。

排山倒海的压力和荒谬感让她窒息,可现如今的境地,她还能怎么选。

船舱在风浪中轻微摇晃,窗外,天光被层层叠叠的铅灰色雨云湮没。

霖川的雨,来得又急又猛,豆大的雨点砸在甲板上,发出噼里啪啦地的声响。

乔淞月指尖的伤口在湿冷空气中隐隐作痛,她伸长手臂,颤颤巍巍想够到那纸契约婚书,无奈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刚想站起身,眼前忽然一亮,被什么东西晃了下眼睛,她眯眼望过去,看见地毯靠边的东南角仿佛有个物件落在那儿。

她一点一点挪动,离的近了才发现角落里居然有一枚黄铜钥匙,小小的,很不起眼。

如果她没记错,跟那晚在驿站下房,一个神秘人塞给她的,帮她逃出驿站救弟弟的钥匙一模一样,或许根本就是同一把。

一个念头划过她脑海,当时那个神秘人是谁,是敌是友?

这把钥匙怎么出现在这,是巧合,还是戚鸣毓连环算计中的一环?

他连她可能逃跑的路线都提前算到了?不然为什么会那么及时的出现这把钥匙。

她心里发寒,如果这是戚鸣毓的局,那这局深得可怕。

乔淞月感觉自己像一只被粘在蛛网中央的可怜小飞虫,每一次挣扎,都只是让缠绕的丝线更紧一分。

她想出逃。

可如青还在青山书堂,戚鸣毓的势力深不可测,目前还不知道他有多少势力潜伏在霖川,对她而言,这枚钥匙,究竟是生路,还是更深的一层陷阱呢?

她深呼了一口气,把心里所有的担忧和焦虑统统挤压出去,保持清醒。

不能逃。

弟弟的命,现在就系在那本账册上,她必须去“日夜游”,她要拿到日夜游的账本,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说不定是能与戚鸣毓谈判的筹码。

她凝聚起全身力气,抓住婚书,狠狠攥在手心里。

“贺尘!” 她抬头,对着紧闭的舱门大声喊叫:“备车!去日夜游!”

门外一片沉寂,只有哗啦哗啦的雨声回应。

她知道贺尘在这。

可贺尘没出现。

她气急了,站起身几步冲到舱门前,狠狠一脚踹在厚重的浮画大门上。

“砰”巨大的声响在风雨声中很是刺耳,门板发出震动。

“贺尘!我喊你没听见吗,你聋了吗?” 她厉声咆哮,声音居然穿透了雨幕,荡漾在江面。“戚鸣毓要我三天之内料理干净日夜游的账,耽误了时辰,这账算谁的?”

门外很快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开锁的哗啦声。

舱门忽然被拉开,贺尘出现在门口,他有些诧异,似乎没料到这位夫人,竟然敢这么嚣张地踹门咆哮,还明晃晃的打着侯爷的名号。

乔淞月不等他开口,抢先一步跨出舱门。

她全身上下还沾着干涸的血迹,原本衣衫的颜色都看不出来了,头发散乱,脸色苍白的像只厉鬼,凶狠地瞪着贺尘。

“看什么看?!当侯爷的话是放屁吗?让你备车!立刻!马上!” 她扬起手里那张皱巴巴的婚书,几乎要扇到贺尘脸上,“还是说,你要等侯爷醒过来,亲自问他这‘婚契’签得值不值?!”

她语气森森,扯开嘴角笑了下:“我看你真是糊涂啊,真耽误了侯爷的大事,你这条贱命赔得起吗!”

她最后这句话带着歇斯底里的震怒,在通道里反复回荡,一层层放大。

周围的玄衣侍卫都被她的气势惊到了,这就是他们的侯爷夫人?果然不是一般的凡夫俗子,这个女人,在某种方面,跟侯爷一样令人害怕。

贺尘脸色铁青,握紧了腰间的剑柄,他声音冷得掉渣:“夫人稍安勿躁,属下即可就去安排。”

他转身对一名侍卫低语几句,侍卫立刻领命而去。

乔淞月紧绷的心弦没有放松下去,她知道,贺尘的退让并不是畏惧她,而是他为人忠诚,忠于戚鸣毓命令如山。

她赌赢了这一把,用“侯爷大事”和这张“生死契约”暂时压住了贺尘的杀心,可接下来的路,才是真正的刀山火海,本身就危险叵测,难保贺尘不会中途向她出手。

她得多留个心眼才行。

侍卫们办事速度极快,一辆轻裹帷幔的马车已经停在了码头旁边。

大雨依旧滂沱,天地间一片朦胧的水幕。

贺尘亲自撑着一把巨大的白色油纸伞,他身穿黑衣木着脸站在车旁,那架势像极了来索命的黑无常。

“夫人,请。”

乔淞月站在檐下,衣袂飘飘,开弓哪有回头箭,她抬手轻拢了耳边发丝,没有犹豫,把那张婚书折叠起来,胡乱塞进前襟里,然后顶着瓢泼大雨,快步冲下跳板,钻进了马车。

贺尘紧随其后,收好油纸伞,坐在了乔淞月的对面。

俩人还是第一次这么面对面的独处,狭小的空间里,贺尘周身散发出一股冰冷的抗拒之感,他明显不想跟乔淞月说话。

乔淞月本想问问他,知不知道“日夜游”具体在哪?他们应该怎么进去,但看他如今这份姿态,什么都不用问了。

马车在泥泞湿滑的西华街道上疾驰,车轮碾过积水,发出哗哗哗的声响。

雨点密集地敲打着车顶棚布,像极了开战前夕的擂鼓声。说起来,他们此次跟打仗也差不多,定要凯旋。

车窗外,灰蒙蒙的雨幕中,西华府繁华的街景若隐若现,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都笼罩在一片凄迷的水汽之中,失了往日的旖旎,只余下几分阴郁。

马车最终在一处非常僻静的巷口停下了,巷子幽深,两旁是高耸的青砖墙,雨水正顺着墙缝往下流淌,形成了一道道薄薄的小水帘。

巷子尽头,隐约可见一扇不起眼的灰漆小门,门口挂着两盏灯笼,在风雨中凄迷飘摇,发出淡淡的红色光晕,气氛有些阴森。

还没进去,就已经开始让人难受了。

混合着汗味,脂粉味,烟草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无不昭示着此处的特殊,看来这里应该是“日夜游”的后门了。

贺尘率先下车,撑开油纸伞,等她。

乔淞月抓紧机会,最后深吸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沁凉的雨水气息混合着巷口新鲜空气钻入肺腑,舒服极了。

她稍稍整理了一下仪容,拢了拢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前的碎发,挺直了脊背。

既然她从一开始扮的就是“刁蛮”悍妇,那就索性一扮到底。她需要这层凶悍的皮来保护自己,去震慑住里面的那些魑魅魍魉。

她推开贺尘递到眼前的伞,由着雨水浇透全身,湿透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单薄挺直的轮廓,脸上未干的血迹被雨水冲刷,留下道道淡红的痕迹。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配上她凶猛狠辣的眼神,整个人瞬间换了一个气场,活脱脱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索命罗刹。

她丢开贺尘不顾,朝着那扇灰漆小门走去,脚步声回响在寂静的雨巷里,带着一往无前的弑神气势。

贺尘站在她身后,目睹她气煞冲天的背影消失在门内,眼光闪烁,情绪复杂。

他没有立刻跟上去,像融入雨幕的一抹阴影,无声地守在了巷口。

乔淞月刚推开那扇灰扑扑的门,马上流泄出来一股浑浊燥热的气浪,瞬间把门外的凄风冷雨隔绝在外。

门里门外,两个天地。

她抬脚走了进去,里面是一条狭窄幽暗的过道。

墙壁上挂着几盏昏暗的油灯,灯油也不知道用什么做的,混了某种低劣的香料,散发着一种甜腻又刺喉的怪味,呛得她忍不住想干咳。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酒气,还有一种她说不上来的复杂气味儿。

很不入流。

哪怕现在她屏住了呼吸,乔淞月也能清楚“闻到”这股味道,简直无孔不入。

这还不算,耳朵也在遭受巨大冲击。

骰子疯狂摇动的哗啦声,桌边的赌徒们正在声嘶力竭的押注吼叫,赢钱人的大声狂笑,输钱人的咒骂哭嚎,还有一两句持骰人冷漠无情的报点声……

一声未平又起一声,声生不息,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噪音洪流,乔淞月被冲得一个趔趄,胃里一阵反胃恶心。

她强压下不适,从踏进这方场地开始,就睁大眼睛,高度集中精神,目光如电扫视四周,先把室内布局看透彻,默默记在心里,方便自己事后全身而退,然后留心观察各处微妙细节,说不准哪里就派上大用场了。

自小到大,她也只是从别人口中听到,或者在书里见过,从来没亲临过这种**,这里远比她想象的更大,更混乱。

小道尽头是一个地下赌厅,像某种动物的洞穴,非常宽敞,穹顶高悬,却被什么熏得发黑发焦。

厅内人头攒动,乌烟瘴气。一张张赌桌像巨大的磁石,吸引着无数人前仆后继,男男女女的赌徒各个眼神狂热,喝雉呼卢到面目扭曲。

还有很多浓妆艳抹,穿着清凉的簪花侍女托着酒盘在人群中穿梭,她们个个身姿曼妙,衣带飘飘,像游弋在**之海的艳鬼,如果遇上财大气粗的金主儿,便停下脚步,主动附身送个香吻过去。

好个温柔乡,好个销金窟。

这边纸醉金迷的一派和谐,那边角落里,几个输红眼的赌徒在哭泣哀嚎,“求求你,再借我点钱吧,我下把一定……”

话说一半就被膀大腰圆的打手无情拖走,惨叫声淹没在沸反盈天的人声中,无人在意。

而赌厅中央,最大的一张掷宝台前围聚的人最多,气氛也最为狂热,因为玩的更高端。

一个穿着暗紫色圆领衣衫,身材干瘦,眼神却精明犀利的中年男人,坐在一旁的虎椅上,眯着眼看着桌上的骰盅,叼着一管烟袋,吞云吐雾快乐似神仙。

他身边围着几个魁梧有力的打手,其中一个编着小辫,脸上长满了络腮胡的汉子尤为醒目,就是他,之前在侯府门前叫嚣着要抓乔如青的那个人。

他现在正谄媚地给那干瘦男人倒酒,那男人嘴里喝着酒,还不忘眼观八方,时不时用眼光阴鸷地扫一眼赌厅。

那张贪婪猥琐的脸,乔淞月曾在乔家远远见过几次,孟西唐,继母孟氏的亲弟弟。

那络腮胡果然跟他是同谋,这么看来,那晚驿站外听到的追杀密谋,全是他自编自演的了。

赌场里显然也有眼尖的,乔淞月浑身湿透,带着血迹,孤身一人蓦然闯进来,通身的气度明显与这里格格不入,没多久就引起了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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