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清正在看书。
清晨的阳光正好,温度也宜人,虽然只是坐在卧室里小小的书桌前,但是这并不影响纪清的好心情。他看的很专注,视线随着白纸上的铅字缓缓移动,好像要把书上的内容一点点印进脑海,有细微的情绪在他的眼底翻腾。
所以他自然就忽略了身后的敲门声。
那敲门声最初还带着一点克制,但是在短暂的停顿没有得到回应之后,就立刻变得大力起来,连带着咚咚的声音里都透着一股不耐烦的情绪。
“纪清!”最后,伴随着一下大力的砸门,还有透过门板依然尖锐的喊叫声,“给我开门,你别以为躲在里面就可以逃避!”
这一声,就算纪清看书看的再专注,也被迫听到打断了。他翻书页的手一顿,脸上一闪而过无奈的情绪。
几乎是在纪清走过去打开门的瞬间,门外人立刻不耐烦地一股大力袭来,一个中年女人几步挤了进来。她先是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房间,就好像这间简单放了一张书桌和床的卧室十分陌生,然后才转头看向还站在门边,把着门把手的纪清。
“我敲门你怎么不开?”
如果乍看外表,面前人其实是一个穿着精致得体,面容漂亮温婉的夫人,只是她此时略带刻薄挑剔的表情和压着的眉眼破坏了那几分气质,让人只能注意到她的尖酸,还有和她对上视线时明显的不适感。
这人身上带着一股明显找茬的意思,进门的行为也十分无礼。刻薄的表情和说话的语气,都有些让人皱眉。
不过纪清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他的视线先是落在了被扣在桌上的书,似乎有些遗憾没能继续读下去,然后才把视线落在眼前人身上,平淡地回答着。
“我没有听到。”纪清顿了顿,后面应该吐出来的称呼含在嘴里,脱口而出的时候还是变成了别的,“……钱女士。”
“你那是什么叫法?”钱琳,也就是现在站在纪清对面的女人皱了皱眉,不满道,“我是你亲妈。”
纪清没有解释,看起来他也不需要解释。比起听纪清讲话,钱琳显然只关注自己想说的。
对面的钱琳挑剔地看了看,然后坐在房间里唯一的椅子上,用一种看不懂事孩子的表情看着纪清,语重心长,“我知道和席家的婚约这件事你怨我,但是你如果去外头说,谁不觉得你得了个好去处。”
“虽说席家二少是个男的,但是现在两个男的结婚也不少见。而且席家有钱,席老爷子也是看着你长大,对你十分满意,你和席二少结婚,好日子享不尽的。”
从钱琳进门说话开始,纪清就一直站在门边,表情冷冷清清,让人分不清他是在认真听钱琳讲话,还是不想理她。
不过,大概钱琳的话实在是离谱,纪清笑了一下,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显然是后者了。
“是吗,您是这样觉得吗,那为什么这样的好事,除了你我,好友亲朋都不知道?”
“好歹是件喜事,不应该说出口和大家一起高兴高兴。”
“正好,一会儿出门您要是遇见隔壁的林奶奶,把这件事告诉她。这么些年她也一直操心着我,好叫她也放心——”
钱琳明显被纪清挑起了怒火,再也听不下去,猛地站起来,声音尖锐,“纪清,你丢不丢人!”
“怎么了,不是您说这是一件好事的吗,怎么告诉别人就是丢人了。”
纪清的表情冷了下来,声声如刀割,“还是你也知道,靠着儿子挟恩图报多年后,最后把自家儿子卖个好价钱,是个再丢人不过的事情!”
有一瞬间,纪清觉得钱琳狰狞的表情,好像要扑过来把自己撕碎。
但是钱琳没有,不是她不想,而是她的目光在触及纪清冷淡的表情的瞬间,就好像一盆冷水浇了下来,让她的情绪瞬间冷静下来。
钱琳也不知道为什么,自纪清前几天从高烧中恢复后,他整个人就有点说不清的气场,让钱琳下意识有些不敢靠近。
但是这种感觉只是偶尔,大多数时候在钱琳眼中,纪清都是那个自己拿捏多年的软弱的孩子。
纪清面对自己比过去冷淡的表情,钱琳也只是理解为他对自己无声的反抗。和席家的婚约,钱琳当然知道纪清是不愿意的。
最终钱琳没有冲上来打纪清巴掌,像之前纪清不听话的时候那样。
她站起来,趾高气昂地俯视他,说,“总之,你要嫁进席家这件事早就定了,你就算像之前那样想用生病要挟也是没用的。今天下午席家的人就会来接你,为了你好,你要想之后在席家有个好日子,就不要再闹腾,老老实实地跟着席家的人走。”
看起来钱琳过来,只是为了这最后的警告。纪清知道,钱琳一直怕自己在今天找机会溜走。她不担心纪清的安全,只是不想这个婚约不成立,自己拿到的好处要退回去。
而在说完这些之后,她也不等纪清再说话,把门甩上离开了。
不是去了别的房间,而是离开这栋房子。虽然他们是母子,已经很多年没住在一起了。
一直听到连续关门声再没响起,纪清才叹气般说了一句,“他一直都没有闹过。”
*
等到纪清坐回书桌旁,重新拿起了那本被他暂时搁置的书,合起的书页的封面显露出《近代史》几个字,是这两天纪清反复读的书。
不过此时,纪清却也暂时没有了看下去的心情。
虽然钱琳从进门的行为和话语都很气人,和纪清之间也没有任何母子之间该有的一点亲密,但是纪清的心情确实如他一直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毫无波澜。
毕竟,会被伤害到的人不是他,不是现在站在这里的纪清。
他是纪清,也不是纪清。
四天前,在纪清半夜高烧昏迷后,再次睁开眼的,已经不是这个可怜孩子纪清,而是来自百年前的一抹幽魂,和他同名的教书先生纪清了。
所以纪清当然不会被钱琳的态度伤害到,这也是他叫钱琳钱女士的原因。
不过,纪清还是因为想到之前的纪清而有些难受。他虽然对钱琳的话毫无反应,却因为想到如果是原来的纪清在这里,一定很痛苦,这件事让他的心情有些变坏。
纪清从左手边的抽屉里拿出了放在最上面的一本日记,也是他这个身体的原主,除了脑海中朦胧的记忆,留下的唯一痕迹了。
他熟练地翻到最后一页,是原来的纪清写下的最后一篇日记。
‘想想,嫁到席家,我现在应该是愿意的。毕竟,这竟然是我摆脱现在处境的唯一方法了。’
‘……她答应的那么爽快,好像甩掉什么包裹。是的,这么多年,我已经不是她的儿子,只是包裹罢了……’
‘好像我总是卑劣地靠着席家苟延残喘,我总是不敢抬头去看他们的表情……’
‘……爸爸,活在这个世界竟然这么难受吗,我好想你。’
纪清极轻地叹了口气。
在这篇日记最后,是一行不同笔迹的字,是纪清看完后写的。
‘愿你已经在幸福的世界里。’
如果这个孩子是纪清的学生,他一定会在知道他的痛苦的时候开导他激励他,但是可惜他们之间交错着百年的时光,纪清自己到现在都还没能完全适应这个陌生的世界,他也只能在日记的最后写下一句祝福。
虽然他也并不知道原来的纪清去了哪里。
不过,如果是和自己互换,纪先生也只能抱歉地说一句自己没有写日记的习惯,可能小纪清要迷茫一阵了。
但是,如果他和自己一样,那他们两个人馈赠给对方的记忆,虽然像隔着雾的无声电影,却也足够。而且,幸运地,自己虽然只是个教书先生,倒也算不上清贫,反而颇有家资,希望能帮助到小纪清。
不过唯一地,比起现在,百年前的日子,纪先生也不清楚对小纪清来说,是不是幸福的世界。
“啊,说起来我最后的记忆是被人推倒磕了脑袋,不知道他醒过来会不会难受。”
纪清像是想到了那副画面,笑了一下,然后摇摇头,语气转为郑重,一边说,一边又提笔在日记最后写下洒脱的字句。
“愿君康健,来日鹏程万里。”
纪清纪先生并不是过分沉湎在未解的情绪里的性格,在祝福那个纪清能有新的人生后,他就把日记本收了起来。这也是他前几天一头雾水,为了了解自己变成的这个人所以读了纪清的日记后,第一次又拿出来。
但是,之后他大概不会再打开了,就让他随着纪清的离开被封在箱底。
让他们两个人都开始新的人生。
*
在纪清平复了一下自己稍微有些波澜的情绪,正要继续读书,敲门声又再度响起。
“好吧好吧,看来今天是不能好好看书了。”纪清看了一眼手中刚刚打开的书,这次干脆把书签夹进去,合起来放进桌子上摞起来的一堆书的上层,然后站起身。
不过,比起之前的不速之客钱琳,这次纪清对来客倒是十分清楚。就住在他对门的邻居林奶奶,因为知道纪清一个人住在这里,这么多年一直关照着他,几乎每天都会来看看纪清。
这两天她的老伴李爷爷有些扭到腰,林奶奶为了照顾老伴,都是委托纪清出门的时候顺便给他们带点食材回来。
算算时间,这会儿也差不多是林奶奶上门来交代买什么顺便给他买菜钱的时候。
纪清简单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确定见外人没有什么失礼,就不紧不慢走出来,打开了门。
“林——”纪清要招呼出口的声音吞了下去,定定地看着面前黑色的‘墙’。
或者说是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子,因为个子比大多数人都要高,此时堵在纪清的门口莫名充满了一种压迫感。此时他看到开门的纪清,微微低了低头,纪清的视线莫名注意到他微微滑落的几缕头发,然后就听到这个人开口。
“我是席渊。”
啊,我应该认识他的。随着这声自我介绍,纪清和席渊对上了视线,后知后觉地想。
这就是纪清,或者说他的婚约对象。
纪清,民国人士,正在体会时髦的穿越中。小有家资,曾经。性格平和,但是偶尔也会很犀利。
席渊,目前只是个子很高。
*
就这样突然开文啦,希望大家喜欢。因为感觉之前写的都是冷淡风,所以这次打算放飞一下~一个以恋爱为主事业为辅的日常文,元素混杂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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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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