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尘微微侧首，余光里映出一双噙着笑意的眸子。
半晌，他垂下睫羽，开口时嗓音略有些沙哑：“确实有点疼，不过能忍受。”
齐宣那点捉弄的小心思在听见这声状似示弱的回答后渐渐淡去，连同手上的力道也轻柔了不少，这才开始认真抹药。
问尘舒展眉头，不动声色地将搭在腿上的外套往上拉动几寸，掩盖住了由痛意滋生出的生理反应。
临近傍晚，气温骤降，几缕夕阳余晖落在沙发上，不带半分暖意。
涂完了药，问尘又是衣冠楚楚的模样，眉眼恬淡寡欲，与四周凌乱的环境格格不入。
齐宣并不是什么洁癖之人，只不过面对这些胡乱堆放的作画工具时，他还是忍不住动手收拾起来。
画架上有一幅尚未完成的油画，上面并非山水实物，而是一个旦角的背影。
——身型纤俏、风韵独特，有一种让人见之不忘的魅力。
齐宣的视线落在画中人的头花上，半晌后轻笑出声：“问老师喜欢昆曲？”
“以前不喜欢。”
这个回答有点耐人寻味，让齐宣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现在为什么又喜欢？”
问尘道：“‘喜欢’这种情绪，可由不得人控制。”
齐宣微怔，不由失笑：“你们艺术家说话都这么高深莫测的么。”
问尘正要开口，清脆的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他说了声抱歉，而后接通电话：“哥。”
“房子的事我会搞定的，你别担心。”
齐宣没有听人墙角的习惯，很快便转过身，着手收拾客厅。
经过一番忙碌，原本杂乱无章的房间很快就变得规整敞亮，那些画架和画布依次陈列在墙角，在余晖映照下，艺术气息愈发浓烈了。
收拾妥善后，齐宣再次将视线落在那幅未完成的油画上，只觉得画中人像是有了生命，在他耳畔咿呀唱着。
原来，东方的美通过油画展现出来，竟也有一番风味。
欣赏片刻后，他仿佛想到了什么，问道：“问老师是京城人？”
转身之际，正好对上那位艺术家沉凝的目光——
这是他认识问尘以来，头一回从对方眼中瞧出了淡然之外的情绪。
不过瞬息，问尘便错开了视线，将情绪收敛起来：“嗯，不过我很少待在京城。”
齐宣没有刻意去打听他的事，辗转来到另一侧的沙发上坐定，将话题引开：“既然问老师已经决定在渝城买房，也该找个女朋友了，不然再大的房子也经不起你的折腾。”
“是男朋友。”
问尘的话言简意赅，却也极具冲击力。
——他们总共就见了三次面，虽然不再陌生，却也算不上至交好友，此刻问尘就这般坦然揭露自己的性取向，倒是让齐宣倍感意外。
两人没有就这个话题深度探讨，待暮色四合时，齐宣便离开了。
公寓又恢复成往日的冷清，问尘盯着墙角那一排整齐划一的工具，片刻后拨通了教务主任的电话，将自己受伤一事告知给对方，主任没有犹豫，当即给他批了一周的假。
他虽然应许教授之邀回国任教，但现在只是一个助教老师，教务处给他安排的课程非常少，请几天假，对学生的影响并不大。
教务主任和许教授关系很近，这厢刚挂电话，许教授那边就得到了消息，半个小时后，许邺洲在老爹的指派下带了大包小包的补品过来探望伤患。
许邺洲驾轻就熟地来到公寓，当他输入密码进到客厅时，露出了一副活见鬼的表情：“我操，走错地儿了？！”
问尘斜躺在沙发上，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不是……”许邺洲把礼品放在桌上，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排画布，“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竟然会收拾房间！”
问尘撩起眼皮，淡声道：“不是我收拾的。”
“那是谁？”
“齐宣。”
许邺洲像是被人按下了开关，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良久，他转身看向那幅油画，恍然般笑道：“我就说这背影看着眼熟，原来是他啊。”
*
绿艺是国内首屈一指的视频网站，半年前推出了一档青年成长励志综艺，经过数日的历练和考核，最终从百余名训练生里选出了7位优秀选手，组成偶像团体出道。
现如今的选秀类综艺多是由资方暗箱操作，舞台上所发生的事十之七八都是按照剧本来完成的——包括晋级和淘汰。
这7名选手早在一个月之前就和盛星签了合同，成团之后便顺理成章地进入盛星了。
齐宣近来鲜少来公司，刚迈入办公室就被一束热烈馥郁的红玫瑰给刺了眼球。
柳瑜从玫瑰花后探出脑袋，面上笑容如霞，仿佛让办公室的温度都升高了不少。
“宝贝儿，快一个月没见，我好想你啊。”柳瑜一边把玫瑰塞进齐宣手里，一边关上办公室的门，“听说前几天你去美院了，见程晔之？”
齐宣摘下一朵玫瑰别在柳瑜胸前的口袋里，轻轻捏住他的下颌骨，抬眸看去，似笑非笑道：“你这是在打听我的私生活？”
柳瑜低头去咬他的手指，却被轻巧躲开，顿时失落道：“人家这不是关心你嘛。”
齐宣坐在办公椅上，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找我有什么事。”
“我在《Young of Show》做导师时可是挨了不少骂，齐总竟一点也不关心我。”柳瑜靠在桌边，脸上露出几分与他形象不符的委屈之色，“那群愣头青也就比我年轻一点，论样貌论唱功，哪样值得入你眼？有几个甚至笨得连导演都看不下去了，我豁出脸给他们晋级票，挨的骂可以绕地球三圈！”
“签他们是公司决定的，和我无关。”
“是吗？”
桌上堆了一沓文件，齐宣随意挑出一本翻阅着，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不是在录制节目时给过他们难堪么，怎么——还不够你消气的？”
柳瑜微怔，继而笑道：“我只是以导师的身份给他们一些合理的建议罢了，谈不上针对，更何况大家以后都是同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何必招人恨呢。”
见他不语，柳瑜索性挑明来意，“阿宣，我最近没档期，咱们去挪威玩一段时间吧。”
齐宣耐着性子把手里的简介看完，旋即抬头，神色淡然地看向这位歌坛巨星：“没档期我可以给你安排，演唱会、综艺、电影主题曲……只要你喜欢，全部拿下都不成问题，毕竟——以你现在的名气，只有你挑别人的份儿，由不得别人挑你。”
不等柳瑜开口，他又补充道，“娱乐圈最不缺的就是好皮囊，你成名不易，得倍加珍惜才是。虽然青春只有一次，但是实力却可以长期储存，希望你不要浪费了自己的天赋。”
柳瑜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许久后才讷讷应声：“我知道了。”
两人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偌大的办公室里落针可闻。柳瑜凝神注视着翻阅资料的青年，像是要把这张让人念念不忘的脸看穿。
良久，他问道：“程晔之是不是也没机会了？”
齐宣轻掀眼皮，默然不语。
柳瑜灿烂一笑：“这样我就安心了。”
经他这么一闹腾，齐宣也没心思看男团成员的资料了，等柳瑜走后，他便让秘书送来一杯黑咖，随即登录自己的账号，进入公司系统查看了近半个月以来新上星剧的收视率。
这时，手机忽然传来了消息提示音，他顺手点开，一个玲娜贝儿的表情包直入眼底。
齐衍：【二哥，有空吗，晚上喝一杯？】
齐宣皱眉，直接拨通了堂弟的电话：“这次又惹了什么事？”
“……”齐衍被这开门见山的问候噎住了，几秒后才想起回话，“二哥，我真的只想和你喝酒。”
“不去，很忙，挂了。”
“哎等等！”齐衍斗不过他，只能从实招来，“也没啥大事，就是想从你公司借个帅哥，火不火的不重要——当然了，能请来程晔之和柳瑜那种的最好。”
齐宣靠在椅背上，问道：“做什么？”
“‘海洋志愿者协会’的负责人来我们学校，想和许教授合作拍一组公益宣传照，许教授嫌麻烦，就把这事儿推给问老师了。”
“问老师？”
齐衍噼里啪啦解释了一通，从他话里得知，问尘接下任务后参考协会给出的《拯救》主题，想通过人体彩绘的形式展现人类对海洋环境的救赎。
虽然这个想法与协会最初拟定的方案有出入，但协会那边还是答应了。
不过为了某些不必要的争议，问尘决定用男性做模特，毕竟要在身体上大面积作画，哪怕只是艺术创作，男性比女性也更占优势——
因为世俗的眼睛只能看见男女，无法窥见艺术的边界。
“这次拍摄在水下进行，所以模特的水下功夫要过硬。”齐衍越说越兴奋，“如果能找来一个令问老师满意的模特，说不定期末考试能少背一些知识点。”
齐宣哂笑：“暗中贿赂老师，若是让你妈知道，又得说是我带坏了你。”
齐衍在电话那端嘟嘟囔囔，齐宣没怎么上心，脑海里迅速浮现出一张清冷绝尘的脸。
——算一算，已经有好几天没见过那位艺术家了。
片刻后，他打断堂弟的抱怨，问道：“问老师的伤好了没？”
“嗯，今天才回到学校给我们……哎不对啊！你咋知道问老师受伤了？”齐衍惊愕不已，“是你撞了他？！”
回想起问尘肩上的那道瘀痕，齐宣轻笑一声：“算是吧。”
不等对方咋呼，他又道，“模特的事就交给我吧，我会搞定的，就当是对你们老师负责。”
齐总：这世上没人比我更适合做问老师的模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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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05.模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