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沈青让脸色微微难看，顿了顿，勉强笑了下，说，“这么久不回来，我出来找……”

结果就看见男人去抓青年的手腕，水杉树叶子萧萧而下，两个人挨得很近，男人抬手取下青年发间的落叶。

方沅表情没什么变化，偏头看了眼男人：“霍叔叔要回去么？”

霍屿气定神闲地瞥一眼脸色苍白的沈青让，把手收回去插在兜里，微微颔首：“走吧。”

中午一起去吃饭是不可避免了。校长在市中心远近闻名的菜馆里订了包厢，调了车来，载他们一起过去。

方沅理所当然地被安排和霍屿一辆车，两个学生，不好差别对待得太明显，于是沈青让也过来了，坐在副驾上。驾驶座上开车的是霍屿带来的助理，一位瘦高白净的年轻男人。

车厢里很安静，安静了整整一路。

沈青让忍不住地从后视镜里看后座，可后座上的两个人也只是安静坐着，青年转脸看着窗外，男人仰头靠在椅背上阖目养神，两人之间隔得尽可能远，几乎没有交流。

沈青让不由多看了两眼男人。

平心而论，霍屿实在是个很好皮相的人，肤色很白，脸部轮廓刀削斧凿般立体深刻，眉毛浓而不野，眼睛深而不陷，鼻梁很高很挺拔，嘴唇却薄而淡，平直不笑时，显得分外冷淡无情。

但最慑人的其实是他的气质。很沉稳持重，时时含笑，并不冰冷，说话举止甚至称得上温和，却因着举手投足间天然慵懒的慢条斯理，偏叫人不敢心生轻亵，唯有愈发恭敬畏惧，于是这温和，也不过是一种上位者居高临下的恩赐。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是很容易就能叫人折服的强大的雄性。

沈青让心中蓦地一片挫败。

他不是个容易感到自卑的人，良好的出身和高知的父母把他培养成一个谦和有礼的贵公子，加之相貌不俗，品学兼优，从小到大身边从不缺师长的赞誉和同学艳羡的目光，他有自己不为人知的傲气。

可他现在觉得挫败，很挫败。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曾感受到来自父亲的威严和压迫，说句很灭自己威风的话，他的确在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久违的威势。

那是一种来自父系积久的权威，是覆雪的高山在笑睨登山者的卑小和狂妄。

他毕竟只是一个未出茅庐的学生，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甚至连被这个男人尊为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沈青让为这样的事实而愤懑，谁料男人忽的睁开了眼睛。

沈青让一惊，下意识挪开视线，可紧接着他就又迎上男人的目光，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

霍屿仰头靠在椅背上的姿势没有变，这让他的目光更添一层轻蔑的意味。男人微微挑了下眉，眼底已经自然而然地漫上一抹温和笑意，仿佛狮王对挑衅者的怜悯。

沈青让死死咬住了牙关。

霍屿却根本没有与他对峙的意思，微微侧眸，叫：“阿沅。”

方沅回头，就看见沈青让在副驾上扭头看他。

方沅转眼看向身边的男人，没说话。

霍屿笑问：“你今年多大？”

方沅语气淡淡的：“二十一。”

“那该是念大三。”霍屿手肘支在膝头，右手食指与中指自然屈起，摩挲着自己的眉尾，用一种说不上来的语气轻叹，“这么小，都不到法定结婚的年龄。”

方沅抿住嘴唇没吭声，前面沈青让忽的开口：“霍总说笑了，阿沅还年轻，正是学东西的时候，说结婚，也太早了。”

“是么。”霍屿并不看沈青让，只偏头瞧着身边的青年，笑，“阿沅以后想当画家么？”

方沅半垂着睫毛，漂亮精美的侧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以后的事情谁知道。”

霍屿放下手，换了个姿势，笑：“是啊，以后的事情，谁知道。”

沈青让被他的眼风有意无意地扫过，脸色难看地拧回了头。

他觉得男人这句，像是说给他听的。

他在暗示什么，是说阿沅一定会早早结婚的么？

沈青让攥紧了拳头。

到了饭店，一众校领导簇拥着男人，被侍应生引进预定好的包间，霍屿被人请到上座，状似随意地吩咐：“让阿沅跟着我坐吧。”

旁边的副校长立马让出位子，笑着招手让方沅过去。

方沅站着没动弹，说：“我不能越到老师前头。”

程教授笑笑，拍拍他肩膀：“没事儿，不用太讲究，霍总叫你，你就去吧。”

方沅冷淡地看向霍屿，可上位的男人侧着脸和一旁的校长谈笑风生，并不看他。方沅顿了顿，只能慢吞吞过去，在男人身边坐下来。

霍屿的助理就坐在了他的另一侧，对上他的目光，就对他笑了笑。

方沅微微一顿，也礼貌性地弯了弯唇角。

霍屿瞥见了，眼底微微不快，偏头道：“阿沅原来是会笑的。”

对沈青让笑，对他的助理笑，就是从不对他笑。

桌上其他人都是一静，程教授给自己学生说话，笑道：“阿沅性子清冷，连我这个老师都很少见他笑呢。”

霍屿瞥一眼身边垂眸不语的青年，表情似笑非笑：“是么。”

方沅胸腔里头一股子恼怒横冲直撞。他忍着，站起身来，拎过桌上的茶壶，给男人斟了杯茶，低声道：“霍叔叔，喝茶吧。”

别他妈再作妖了行不行。

霍屿瞥一眼被青年推过来的茶杯，茶水晃荡，溢出了杯口，他挑了下眉，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说：“果然好茶。”

校长赶忙接话：“那是，这可是正宗的生普……”

桌上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方沅默默坐回椅子里，拿纸巾慢慢擦干净了指尖的茶渍。

菜品很快上了桌，校长开了一瓶酒，亲自给霍屿酒杯里斟满：“这是我存在这里的好酒——杏花村的汾酒，一直没舍得开，今儿招待您就开了，霍总您尝尝。”

霍屿浅酌一口，微微眯起眼：“入口绵，落口甜，果然好酒。”

说着，他就随手拿过青年面前的酒盅，校长眼色亮，立马给他斟上，然后就看着男人把酒盅递向青年：“尝尝？”

方沅看了看递到面前的酒杯。

霍屿唇角含笑，侧眸看着他。

方沅抿抿唇，接过酒杯抿了一口。

霍屿笑问：“好喝么？”

青年有些干裂的嘴唇被润湿了，重新红润饱满起来，说话时露出一点莹白的牙尖：“……好喝。”

霍屿就满意地笑起来。

一堆男人谈到酒，自是热情高涨滔滔不绝，桌上气氛火热，方沅尽量减弱了存在感，一声不吭，只垂着头安静夹菜吃。

冷不防旁边伸来一双筷子，给他夹了块小排放到碗里。

方沅抬头，男人正把公筷放回碟子上，很自然的样子：“你太瘦了，多吃点肉。”

桌上的氛围很热烈，没什么人注意到这边，方沅垂下睫毛，夹起那块小排默默吃了。

霍屿饶有兴致地瞧着他猫一样地嘬骨头，等他吃完了，又给夹了一块鱼，笑眯眯的，好像真的一个慈和的长辈。

方沅头也不抬，来者不拒，一点一点慢吞吞地吃。

为什么要拒绝？有人上赶着伺候，那就遂了他这愿好了。

然后男人又给他倒了一杯酒。

方沅盯着酒杯里轻轻荡开的水纹看了好一会儿，霍屿觉得这杯酒有极大可能会遭到青年的无视的时候，一只修长苍白的手端起了它，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不算慢，可青年不呛不咳，面色如常，仿佛他喝的不是52度的高浓度白酒，而是一杯滋味儿寡淡的白水。

霍屿盯着他依然苍白的脸色看了几秒，有些失望地挪开了目光。

方沅取过纸巾吐出一截骨头，谁也没看见他被纸巾遮掩的唇角微微的一扬。

是嘲讽的弧度。

因为有学生在场，这顿饭性质也比较商务，因而桌上的话题还算清水，不过聊一些几个学校的竞争、上头新发的政策、半个月前的拍卖会……等等，沈青让坐在程教授身边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时不时看一眼斜对面的青年。

结果就看见男人又给方沅倒了一杯酒。

沈青让不由微微皱起眉。

只他看见的，这都第四杯了吧。

这男人安的什么心？难道他想把青年灌醉么？

方沅也猜到了。他垂眸看着面前又被男人轻轻推来的酒杯，心底微微冷笑。

灌醉他……是有什么意图呢？想要看他出丑么。

餐厅酒盅不小，任是酒量再好，这么多杯高浓度白酒下去，也免不了感到晕眩。

一顿饭吃到一半儿，酒劲上头，桌上的男人开始互相递烟，霍屿叼了一根在嘴里，微微侧眸，看了眼身边的青年。

——神色依旧冷淡淡的，脸色却终于红起来了，一双桃花眸子像浸了水，清凌凌的动人。

大约是因为酒意上来有些热，青年重新挽了头发，原本披散的那一半也被他束起来，很熟练地在脑后扎成一个小揪揪，倒把纤长的颈子给清清楚楚露出来了，喉结小巧，透着精致。

霍屿不动声色地看了会儿，目光慢吞吞地滑过青年的锁骨和喉结，从粉红的耳垂落到他红润的嘴唇，随后轻轻往上一飘，本是想再多瞧两眼那双桃花眸，谁料青年正看着他，眼睛里头的那泓春水结了冰，冒着股森森的寒气。

霍屿一顿，微微笑起来，问：“醉了？”

方沅没说话，一直冷冷地盯着他。半晌，他手指一动，搅了下碗里的甜汤，随后舀了浅浅一勺送到唇边，湿红的嘴唇微微张开，露出一点舌尖，轻轻舔了下雪白的瓷勺。

——他一直在看着他。

霍屿呼吸蓦地一紧。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方沅的舌尖上，看那鲜红水嫩的一点轻轻蹭过雪白颜色的勺子坚硬的边，慢吞吞地勾了一点甜汤，最后隐没于花瓣一样的嘴唇里。

霍屿抿着唇，抬眼看向青年的眼睛。

就看他像是微微冷笑了一下，漂亮到叫人心惊的桃花眼中流露出一抹清晰的嘲讽，细长的手指一松，就把勺子丢回了碗中，细瓷相撞，“叮”的一声脆响。

霍屿的心脏好像也跟着狠狠撞了一下。

他眼底神色晦暗，终于收回了目光，垂下眼皮，拨开打火机去点烟。

吸了一口没点着，他才后知后觉，原来那烟被他叼在嘴里，滤嘴上不知何时已经被咬了深深的一道，压得太紧，点不着了。

霍屿脸色不变，顺手取下嘴角的烟，在掌心折了。

身边的椅子响了一声，青年站起来，路过他的身边。霍屿没抬头，问了一句：“干什么去？”

头顶上轻飘飘地落下来两个字：“透气。”

一股裹着淡淡酒香的微风飘过身侧，方沅推门出去了。

出了包厢，浓重的酒气和烟味儿都被关在厚重的门后，走廊里空气清凉，弥漫着淡淡熏香，方沅左右看了看，径直下楼，在柜台那儿买了包南京。

他捏着烟出了店门，往旁边走了几步，站在一棵行道树下，从兜里摸出打火机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

动作很熟练。

方沅指尖夹着烟，轻轻呼出一口气，又想到方才男人并不遮掩的目光。

他冷笑了一声，淡淡薄烟飘起来，模糊了他唇角的凉薄弧度。

食色性也，原来饮食男女，都没什么区别。

他忽然想到什么，掏出手机来上网搜索“A大校董”，立刻就跳出十来个词条，他点进“A大校董名单”，垂着眼睛一个一个看。

——排名第一位的名字，是“霍与章”。

店门前的车位上又停下一辆车，车门打开，一对男女从车上走下，男人西装革履，领带松垮，衬衫解着三颗扣子，露出饱满结实的胸膛，女人长裙妖娆，神色娇嗔，偎靠在男人肩上，两人说笑着往店门口走，一抬头，就和方沅的目光碰了一下。

方沅垂下眸，咬着烟侧过了身。

青年的侧脸清冷，上挑的眼角在薄烟中妩媚非常，那男人不由多看了好几眼，被女伴掐了胳膊：“你眼睛往哪儿看？”

男人笑着躲，说：“我瞧他眼熟……”

两人走远，方沅取下嘴角的烟，往后边儿看了眼。饭店玻璃门一开一合，那两人的背影已经瞧不见。

那男人……他也很眼熟。

霍总：投喂老婆好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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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