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小姑娘的手快完全捂热了，江明昭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错事。

“对不起，我……”

到现在为止，她心里一直绷着的一根弦，好像完全断了。

小姑娘呆呆的，像被吓住了：“没，关系。”

江明昭只好拿亲情做挡箭牌：“今天赶飞机不太清醒，可能把你当作了小芸。”

她也不推脱了，把杯子放在茶几上。

叶泮：“没关系的，你快回去吧，你开车吗？”

见她不介怀，江明昭松了口气：“司机来接。”

“那，你到了给我发消息。”

“好。明早见。”

咔嗒一声，门关了，人也走了。

叶泮小心地把所有帘子拉好。

她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杯，到厨房去洗。

拧开水龙头，有水流下来，温热的，试图覆盖刚刚相握的触觉。

可似乎覆盖地并不成功，反而刚刚被女人碰过的地方，更烫了一些。

厨房有窗，叶泮下意识往外瞥。

江明昭还站在原来等她的位置，那棵白蜡树下。

女人低头，看着一块亮了的屏幕，一手夹着一支烟。

不知是洋洋洒洒的碎雪还是烟，白雾缭绕。

她就在雪地里，一根接着一根，烟头仔细灭了，丢进旁边的垃圾桶。

她没有抬头看叶泮的房间，也没有乱瞟。

仿佛，天地间失去了所有生机和活力，只剩一个在雪地里任由孤独吞没的人。

莫名地，这场景有些让人心疼。

叶泮站在窗边，看了她大约十分钟，脑海里不断回闪刚刚，女人样子，动作，还有话语。

她的心好像，要彻底乱了。

不知过了多久，有个穿正装的男人走过来，走到她旁边，两个人保持着合适距离交谈。

没多久，江明昭就跟着他走了。

叶泮松了口气。

江明昭跟异□□流，看起来挺正常的。

应该是自己想多了……她应该……不是弯的吧。

叶泮自己都没察觉到，松一口气过后，更多涌现出来的，是失落。

＊

叶泮特意向剧团请了假，空出一天处理合同的事。

她没想到的是，早晨八点，宋黎茵也特地跑过来，说一定要帮忙。

宋黎茵是她发小，是小时候在同一片公园、同一棵树下一起滚大的好朋友。

叶泮高中没念完就不读书了，去了艺术院校专攻刀马旦。宋黎茵的学习生涯则更传奇，她本科是法学出身，就业的时候突然对金融感兴趣，零基础考研，现在边读书边创业。

叶泮看她一身轻便运动装，就知道她是做好了准备来帮她搬家的。

一人份的早饭，变成了两人份。

叶泮边给宋黎茵煎了鸡蛋，边道：“你其实不用过来的，我自己可以解决。”

宋黎茵白了她一眼，没给半点面子：“你自己解决？还记得上次吗，你在天桥，给一个装病的老太婆骗了二百块钱，还记得上上次吗，我好不容易带你去景区玩，稍微没看住你就给人家非遗捐了一百块钱。你能不能爱护着点自己，你自己也是非遗啊，真搞不懂你……”

叶泮红了脸：“我没你说的那么笨，我只是……”

宋黎茵煮着麦片粥，狠狠按下开关，气不打一处来：“你不笨，你半夜出去给一个偷花的女人付钱，她如果不是江明昭，是骗子呢？”

蛋一面已经煎出金黄色，叶泮低头，给它翻了个面。

她难得聪明一回：“可是江明昭，她对我好像很奇怪。”

宋黎茵却没放在心上：“嗯，说不定喜欢你呢。”

叶泮吓了一跳，翻面的鸡蛋差点翻到地上，手忙脚乱又被油点子溅到手背。

“你不要乱说。”

“当然是乱说的。但是你不觉得她也挺奇怪的吗，二十七了还没个对象。”宋黎茵嘀咕，“不过人家和我们不是一个阶层，我们可没有特立独行的权利。”

叶泮把第二个鸡蛋打进锅里。

她努力让话题正常一些：“你怎么对她这么感兴趣。粥煮好了吗？”

“快了，”宋黎茵看了一眼时间，垂头丧气的，“我不是感兴趣，是感叹，江家真的很有钱。盼盼，到底怎么才能挣那么多钱啊，他们都是怎么挣钱的？”

“不知道啊，你自己问她。”

叶泮没什么情绪起伏。

“你还是那么不在乎钱吗？你就不想换个物业靠谱点的房子啊？”

叶泮摇摇头：“没什么区别。”

“房子是家啊，家，这可是大事，怎么能随便呢？你这个人，对队友太好了，就是对自己太差。”

叶泮给第二个鸡蛋翻面，拿盘。她听到“家”这个字，愣了一下。

她以旁人听不清的音量：“可能，我没有什么家的概念吧。”

粥煮好了。

宋黎茵进厨房拿盘子。

叶泮把两个鸡蛋端到桌子上，拿了两双筷子，看见宋黎茵捧着碗喝了口粥，朝她努努嘴：“手机，有消息，看看是不是你的江大小姐。”

叶泮软乎乎凶她一眼：“你好好说话。”

宋黎茵丝毫没有被攻击到：“你看消息咯，万一是呢。”

打开手机，还真是。

江明昭：起了吗？

叶泮赶紧回复：嗯嗯，你呢？

江明昭：在你楼下。

叶泮放下筷子，拍拍宋黎茵：“可以帮忙拿个碗吗？我要下个楼。”

宋黎茵诧异：“谁来了？江明昭？这么快？”

“嗯。说好的是八点半，可能她习惯提前吧。”

叶泮抱起羽绒服出门，没等她再说什么，就关门跑下楼。

女人站在单元楼前不远，穿的还是昨晚那身，不过内搭毛衣换成了与外套一致的咖啡色。

她没化妆，眼底有隐隐约约的乌青在，唇润得有些发亮，大约是涂过唇膏。

“吃早饭了吗？”

江明昭低头，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脸型偏圆，双眼皮，长睫毛，鼻尖有点红，也许是跑的有些急了。

再看一眼，每条曲线轮廓都恰好扎根在她的审美上。

大约因为体寒，小姑娘随时套着件羽绒服，上次也是。白色纯色羽绒服，没拉拉链，能看到绒绒的奶油色毛衣和黑色裤子，鞋是很可爱的豆腐棉鞋。

很年轻人的穿法。

很可爱。

江明昭摇头。“还没有。”

叶泮咬了下唇，犹豫着，瞧了她三秒。

“上来吃饭吧，不过我朋友也在，她来帮我搬家。”

江明昭没动。

见她没反应，叶泮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难道是，她们这种大小姐，交朋友都是有界限的，不能随便见人么……

没成想，江明昭面露疚意：“抱歉，我不知道还有其他人，没有准备礼物，等会一起吃个饭吧。”

叶泮一时间没想到，她遵循的到底是哪个礼仪。

除了婚庆节日，也没人会见面送礼这么隆重了吧……

“没事呀。”叶泮自然说道，“我的朋友，你可以当成是你朋友。见朋友不需要礼物，又不是见家长。”

这话到底有些暧昧。

江明昭瞧她，她却浑然不觉有什么偏颇。

“走吧。”

叶泮再次和声细语催她。

江明昭跟上：“谢谢。”

开门，进房间。

宋黎茵放下筷子，站了起来。

叶泮主动先宋黎茵介绍了江明昭。

随后才对江明昭介绍说：“这是我发小，最好的朋友，宋黎茵。”

江明昭压下心底的异动，笑得标准又温和：“你好，我是江明昭。”

宋黎茵好像并不领情，兀地接话：“我是来帮泮泮搬家的，不过，你应该叫了搬家公司吧？”

“是的，他们八点半到。”

江明昭接的大方自然。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见状，叶泮赶紧岔开：“茵茵，你帮去厨房帮我做早餐吧。江小姐，你可以先吃我那份。”

江明昭抿唇，应了声。

亲疏，主次，一清二楚。

等在厨房重新开火的时候，叶泮把宋黎茵拉到一边，小声嗔怪道：“刚刚你还夸她，你怎么那么讲话，而且她来了，好歹算是客人。”

宋黎茵恨铁不成钢：“这是策略，你懂不懂，很多有钱人是暴发户出身，性格不好，说翻脸就翻脸的。你搬去人家家里，万一对方脾气很差，甚至家暴打人，到时候你可没处说冤。”

叶泮知道她好心：“你稍微换个策略嘛。”

“好，好好，祖宗。”宋黎茵老老实实帮忙倒油，“我就是想着，搬家这么大的事都没个人来帮你，这可怎么行，万一她以为你好欺负。”

不过，宋黎茵又推翻：“她脾气看起来挺好的，对人好就行了。等会搬家，我再跟她聊聊看。”

叶泮心底有些触动，她歪脑袋，蹭蹭宋黎茵肩膀，由衷地说：“谢谢啦，我知道你是对我好。”

宋黎茵傲娇，尾巴快翘上天了：“嗯，那就行。”

……

在餐桌，厨房两人不太留意的地方，江明昭怔忡地看着那个方向，看那扇冷漠的玻璃门硬生生隔绝出两个世界。

那两个人，头靠着头，很是亲昵。

难掩的失落像一场蔓延空城的雾，雾散了，灼了肺，也噬了心。

她不是情绪不稳的人，可亲眼看着，总归是会萌生出嫉妒来。

小姑娘走过来了。

小姑娘在和朋友说话。

小姑娘把煎好的鸡蛋端上来。

直到叶泮走近了，江明昭才回过神。

叶泮微弯下腰，她衣服上浅浅的肥皂香味缠住嗅觉：“没有麦片粥了，我给你热一下牛奶可以吗？”

说话很乖，还带着点小心。

江明昭：“不用了，有凉水吗？我更习惯喝这个。”

叶泮皱眉。

明明昨天还笑着要热牛奶的。

叶泮觉得她这习惯不好，但又不好劝。

只好先给她倒了水，记着以后再说。

搬家公司很准时，八点半就给江明昭打来电话。

她全程和搬家公司交流，只是在叶泮收拾东西的时候，她很自觉地避嫌了。

其实叶泮本来也没有多少东西，除了床单被子，就只有几件为数不多的衣服鞋子。

没有贵重东西，她就想着少跑一趟，给江明昭省点钱，一车就全部塞完了。

到江明昭家楼下的时候，宋黎茵刻意落后大部队，到附近奶茶店买了三杯奶茶。

江明昭开完门锁，依旧很自觉地走到客厅等着，让叶泮收拾行李。

宋黎茵拎着三杯热奶茶，走过去，递给江明昭两杯。

“辛苦，还有泮泮的，你等会给她吧，就说我有事先走了。”

江明昭诧异：“有急事吗？我还想邀请你一起吃个饭。”

宋黎茵早已不见方才的刻薄，不疾不徐开口：“还是江小姐大度，和当年奔赴远洋一样，眼界格局不是一般人能比。”

突如其来的直觉击中了江明昭，她张了张嘴，说不出什么话来。

方才的明争暗斗，好像也都有了原因。

宋黎茵笑笑，有释然在：“泮泮性子慢，还好，你也知道慢一点。”

江明昭想留住她：“你……”

宋黎茵已经转过身去，挥了挥手。

“我走了。我过得很好，你照顾好泮泮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