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居一色。
院门已经高挂起白灯笼。
沿路入主堂的周遭,也被设了两道长明灯架,一排排白烛在叠叠灯罩里燃得“滋滋”炸响。
院子里那树开得正盛的红梅,披着一层白帐裙,轻风袭袭,随风向倒戈晃悠。
主殿横向长廊上,白灯笼一道挂了数盏。
殿内,跪拜蒲团、公供桌、纸扎人、挽花、长烛、香炉、牌位,包括它们背后的正主棺材,一应不缺,甚是齐全。
罗夕年一手扶额倚靠在因为要正放棺材,被移至侧位,拿了一盏三折山水屏风隔着的软榻上。另一手支在同侧膝上,青竹般长匀的手指,正环着膝一动不动。
一袭素白长袍,锦丝玉带束腰,墨发随入堂清风微扬着,窗外一束绝散的阳光正巧打上他清冷矜贵、棱角分明的侧颜。
低垂闭阖的眸外,那长密羽睫微微颤动。
通幽一入门,就朝屏风后走去。他拱手施礼,“爷,要不您去睡会儿吧?”
罗夕年闻声,抬眸一瞥后又缓阖上,轻道了声,“无碍。罗三如何了?”
“今早也没去明兰居请安,约摸是怕那副样子被老太君看出端倪。”通幽道。
“嗯,那边呢?”罗夕年含糊着发问。
通幽回道,“三夫人那边,遇安跟那叫玉儿的丫鬟去请安了,用完早膳才回的长宁苑。属下回来时,遇安在院儿里玩蹴鞠,三夫人似乎还没醒来,玉儿丫鬟进去后也就十来息,就又带门守在门口了。”
“嗯。”罗夕年鼻下一应,带着股有气无力的酥软感。
通幽疑惑,“爷可是身子不适?”
莫非是昨夜宿在书房,受寒了?
罗夕年没有做声,只是摆了摆搭在膝上的手。
通幽出去后,就去找曲径。曲径吊挂在后院儿一处阴凉的树干上,脸朝地,看见从墙上一跃而下的少年郎,才纵身一翻,稳落在地上,拍了拍手上浮尘。
“我瞧着爷不大对劲儿。”通幽靠过去,两人一并背贴着树桩。
曲径抱胸点头,“可不是?你走后就吃了百合丸,但还是瞧着没精神。”
“真染上风寒了?”
曲径道,“就算不是,百合丸是何等神药?定也能治,莫担心莫担心。”
说着,就起了步,又当空一旋挂上了树杈,头离地面三尺高,瞥眸念叨着,“你不挂挂醒醒脑吗?”
通幽揶揄,“哥,我不用每日三省吾身,你自己醒吧。”
言罢,点足起身上了屋檐,隐在了岩壁边的一处死角,盘身而坐。
“哒-哒-哒——”
约莫半个时辰有余,两人皆被突如其来的滴答声,惊醒了轻阖的眸子。
二人相视而望后,纷纷朝源头抢身勇进。
通幽在高处,横线距离下,自然比曲径早两丈至灵堂门口。
二人前后脚直冲入门内屏风后。
“爷——”“爷——”
罗夕年双目紧闭,脸色惨白,扶在膝上的那只手下,猩红血液直沿着衣裙一路而下,在脚下开花。
每一朵,都是一声“哒-”。
二人慌忙上前,通幽将昏迷的罗夕年支在榻案上的手扶起,曲径抽离了榻案,拿了榻内的软垫,待通幽将罗夕年放平后,垫在他头下。
“哥,你看着爷,我去找刘大夫!”
通幽边说,边往出跑。
“等等,先去找三夫人!”曲径在通幽出了门就要点足离开时,匆忙喊道。
“嗯。”
——这声回音出现时,通幽已剩一丝残影。
长宁苑。
花容正在和遇安踢了十个来回。遇安以6:4的成绩,都扑住了花容的脚球。
在花容脚尖刚勾到遇安抛来的第11个球时,一道劲影自空中出现,余影渐合后,一藏衣青年正拱手单跪在她一侧,正声求道,“近卫通幽,请三夫人去看看我家爷。”
花容未作理睬,脚尖上的球一个抛空,在快落到地面时,翻个了花儿就朝遇安那处踹去。
“诶?”
小鬼人呢?
花容戴着披帽视野受损,这一回首,只见遇安已经跑到了通幽身边,蹲下身子拽着伏地未起的通幽衣袖,软糯发问,“你是二哥哥的近卫吗?你说二哥哥怎么了?”
通幽拱手的方向对准了遇安,头未作一抬,却是低得更低了,“回小四爷,二爷不知何故昏迷不醒,左腕的伤口也崩了。”
遇安一听,蓦地望向花容,曜石眸子几分惊诧几分哀求,竟在两息后,学着通幽的模样,变蹲为跪,对着她拱手施礼,“主奶奶,求你去看看二哥哥吧。”
“……”
花容心道,还真是根上好仙骨啊,什么都学得挺快……
一旁看着的玉儿听到后,匆忙里进屋去取花容的红伞。
出门时,只见三夫人不知刚说了什么。
就听小四爷一声坚决的回话,“主奶奶只要愿意救二哥哥,别说一个条件,就是十个,遇安也定然答应!”
花容扬眉“嗯”着,看着正在下楼的玉儿,轻瞥向还在跪着的通幽,道,“行,通幽是吧,记得往后给我作证。”
一说完,就朝正在小跑过来的玉儿那处走。
在三丈余地里将她拦截住,接过她手中的红伞,一撑一起,以脚点地,直朝屋檐处飞去。
只余两息后,玉儿在平地一声惊叫:“哇——”
然后,只觉身边又是一阵劲影掠过,通幽紧随着花容身后,在玉儿眼前,也先一步离开了。
灵堂里。
花容一入门,就闻到了一股腥气。
发源地,正是怎么止也止不住,那罗夕年左腕上的伤口。
屏风后,曲径闻声,并未起身相迎,而是回眸道,“三夫人。”
花容轻“嗯”一声。
榻上之人,唇色无光,眉宇间难得一片淡然之色,脸白得像纸,白玉冠发,沿着床榻耷拉下的左臂,还在“滴答——滴答——”在某人费力按压下,仍旧在往出流着血,为这一身白袍平添了几分绝美之气。
任凭曲径跪在地上,已经压得满手都是血,可显然还是没有半点儿用处。
花容轻瞥了一眼,开口道,“何必做无用功,没用的不是吗?”
“……”曲径眉头紧锁,用劲更大了。
花容一看这牛脾气,当下手指一勾,一阵阴风连转着陡起的红衫,秀手下红伞一抛,硬生生一柄力道将曲径从罗夕年身边剥离,连伞一起,直接塞进了刚踏进门内的通幽怀里。
通幽甚至都没来得及站稳,就抱着怀里的曲径,还有曲径怀里的红伞,被迎面一阵旋风送出了屋外台下。
门屋随即闭合。
有冷声剐耳,自门内传出,“不想他死,就门口候着。”
-
花容第一次见少根长骨的手臂骨。
人前臂有两根长骨,一骨曰桡,一骨曰尺,可这人竟然少了根尺骨,还真是罕见。
拆掉了他腕上已经被血浸透的绷带,花容不由咋舌,这什么愈合力,竟然因为这么点儿伤就失血昏迷。
不过这伤口,还真是诡异,裂得更开了。
“哦呦,我可没下这么重手。”花容咋舌。
判笔一唤既出,金光比以往更盛。
花容画了针线,感觉到判笔在手中跳跃,瞥了眼屋外方向,轻启鬼音,浅笑道,“我知道你激动,放心他很快就会死,到时候我们回去罪孽殿,好生等着就是。”
“……”判笔抖动的更雀跃了。
花容笑得合不拢嘴,鬼音穿耳慎得慌,直道,“别别,现在可不行,你再抖,这人要死咱俩手里,死鬼白君定然饶不了我。我有罪,你也得一起遭罚,划不来不是?”
这一番话果然起了作用,判笔任由花容作物。
花容只道,瞧瞧她这判笔,多敬业的。跟她一样,都是个嫉恶如仇的。
——看到这种档次的黑骨,不杀他,是真考验鬼性呐!
花容撇嘴,掰着他手腕上的两片肉,寻找着血管上的漏洞。
“奇怪。”她咬着笔杆头,红眸闪闪,“有意思,还是朝上喷的,这管子气压不小啊。”
花容吐槽着血点喷出的方向,执笔点了一下。
那管子登时封上,不再往出涌血。
她穿针引线,正准备把那两片肉里的组织衲合在一起,俯下身子也就认真了三息,一眨不眨地准备上针缝上去,忽地里“兹——”地一股小血流直接自那处爆喷,射了她一眼!
花容登时两手一抛,弹跳开。
伸两指直对那被血迹溅到的左眼,有红光顺着指尖直入眼球,随着她指尖的勾合,几滴血迹从眼球里串成几颗珠子被吸出,又被她嫌弃地一股脑儿转手弹到地上。
——这黑骨的臭血怎能玷污她高贵的眼珠子!
颇为不满地看向那又开始滴血的手臂,判笔正准备横入那肉间不知道要做甚。
花容瞬间激动,赶紧就抓住笔杆子,原鬼音劝告,“没事没事,我都给那臭血挤出来了!你别激动,咱不能杀人!”
判笔却是疯狂地在她手中晃悠。
这力气不小啊!花容另一手也上了战场,两手上力紧抓着就想往那肉里冲的判笔,仍旧原音安慰它,“咱不差在这一时啊。我跟你说,两天后,两天后等我找到了证据,咱们亲手宰了他,再由他活两日啊,莫要闹腾了。”
听到这话,判笔似乎是放弃了。
——终于不再挣扎。
花容小心翼翼地抽回一只手,刚松出一口气,握笔的手却是一抖,似乎被判笔金光一晃,晃地手下一热不由一松!
下一秒,判笔“嗖”地一下,金光更盛,直接从花容手缝间溜出,眨眼就窜进了罗夕年那两片张开的肉里。
“!”
花容瞬间崩了!
开人口大喊,“焯!我的判笔!”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