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冬焉的手臂一点点松力，他往后抽动，被进一步钳住肩膀。

指甲陷入血肉，直抵骨头。

林惜眼神近乎冷血，面对着冷冰冰的猎物，手腕翻转，没有一丝留情地卸下胳膊。

“留他一命。”顾梦鹤上前恳求道，段薇也担忧地看着顾冬焉。

林惜不耐烦地收回视线，在顾冬焉准备逃跑时小臂撞击他的下巴，拽着衣领扔在路边石阶，上前掐着脖子。

“谁给你的冥相？”

林惜声音烦躁，周身多出几分厉鬼的煞气。大概是因为她防备着所有人，原以为已经全都在掌控中，半路杀出个混不吝的。

“你说，弟弟。”林惜另一只手拿出黄铜刀沿着筋脉的纹理一点一点割下去。

槐榆从身后看着林惜腹部贯穿的伤口，血雾晕眼，伤口实在太深了。冷厉的眉眼起伏，他正准备上前，血周黑雾翻腾渐渐缩小，恢复表象，只是时间问题。

槐榆上前的脚步停却，侧边看着林惜桀骜的眼神，轻轻移动压迫感始终逼近顾冬焉，透露着打量猎物的漫不经心。槐榆心头恍神，血液里的战栗从脉搏涌向全身，逐渐沸腾，却又夹杂着对被辖制者的不喜和戾气。

他知道林惜的眼睛什么时候最好看，在她当年斩杀妖道的时候，亦或是她迫于自己的恶劣冷硬对峙的时候。

这双眼睛这样的情状，对其他人只能是死物。

顾冬焉不能活。

林惜沿着筋脉纹理一点点截取冥相，四周青雾逐渐散去，原本爬起的鬼尸倒地，渐渐消失变成一滩腐肉。

顾冬焉出气多进气少，原本他可以利用持有的冥相碎片修补伤口，再次获得生机。可惜终归不是自己的东西，林惜手法凶悍，冥相感受到阳壳的存在便开始微微震动。

在哪个幻相受伤便可以用相应的冥相碎片进行修补，那本就是属于林惜的东西，她用起来得心应手。

林惜将他提起来，转头留意到槐榆的眼神，预感他要搞事，提前警告他不要犯病。

“他这样本就活不久了。”

槐榆嗤笑一声，“那就直接杀了。”

林惜无论受了多重的伤都可以扛过来，可不能因为她本事大，连报复回去收取代价都不行。他若是拿着那截幻相跑得没影，受罪的可就是林惜了。

她那些年实在是张扬高调地受了很多气。

“让他活着是给活人个念想。”林惜不想听槐榆说话，刚刚取得冥相碎片，虽然可以修补伤口却不会减少痛感，加上黎昭死前的惨状加诸在她身上，一疼她周身的戾气就重。

槐榆听到那句话不再说话，在顾冬焉身后悄悄下了无间符，让他提前感受到坠入炼狱的痛苦。

林惜将人扔给顾梦鹤，环顾四周，不断地磨着利齿。

还是没有出去。

道路纵深，一粗布长袍打着灯笼立在庭院门口，与上首的红灯笼辉映。

“师……师祖？”沈琨惊诧出声，仔细看会发现，青年头发更短，也比丹书白更加青涩稚气。

林惜敛下视线，向宅院走去，“我当年已经任由黎昭杀了黎江明，伪装成人为的样子，孽碍我替她背了。”

“是，”青年脸上蒙了一层雾气，露出一抹苦笑，“多谢你。”

“那你这又是在干什么？”林惜站定，恍然这是百年前的丹书白。

他也用了类似往生的方法，将自己的一部分魂魄放在幻相里。

明昭馆住着黎城会长的私生女，这层关系就已经让黎昭难堪，外人不知道的是她根本不是黎江明的亲生女儿。

黎江明信西洋神，他从小养着黎昭也不是为了当女儿的。他们根据肉身的血脉论找上黎昭，作出难以理解的举动，黎江明的公馆花园里埋着数不尽的尸骨。黎城商会里有头有脸的人和黎江明交好，也多多少少谙于此道。

林惜并没有交涉过外界不知道外面的地府如何运转，这群人又为什么轻易做出这种有悖人伦的事。她起初注意这件事，是因为黎昭出生日期的特殊性以及那个不该到来的孩子。环境运转配合着她的命数，极有可能再孕育出一个像林惜一样的死胎，半人半鬼。

婴孩还小，若是被有心人利用起来后果不堪设想，这点观察其余人对林惜冥相的痴迷程度就可以看出来了。所以当时知晓黎昭出事后她第一时间来到明昭馆，至少可以先把那个孩子接到断生垣教导看顾。

明昭馆里怨念深重，黎昭化为厉鬼折磨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林惜以驱鬼的名义进入，结果发现黎昭自己已经把那个孩子扼杀在摇篮里，他不该出现，无论生还是死。

林惜私心作祟，任由她杀了黎江明，可是害她的又何止黎江明一个。

谁把她骗过来，谁囚禁着她，又是谁在看着她？

可是那已经是林惜权限的极限了，死更多的人，势必会招来更多的鬼差。

“天算子知晓未来，算无遗策。”

所以之后林惜出事冥相破散，天算子得机缘将那些人都拉入幻相，永生永世如置无间地狱。

别有用心之人寻找冥相碎片强行进入幻相，他将幻相设置成平静无害的样子，只要不害人，所有人到了时间就可以平安出去。

但是怎么可能呢？人都是贪心的。

天算子自己也不例外。

他找上了轮回后的黎昭。

他以为有能力当一个好的审判者，这时候却突然被其他外力介入，他和黎昭都被困在了幻相里。

他将一部分冥相碎片放在天算子这部分魂魄身上，制造了最外层的幻相阻止外来者轻易进入，同时丹书白在外面控制着整个幻相的运转，却发现幻相仍在一步步脱离他的掌控。

“抱歉，又给你找麻烦了。”

天算子在林惜进一步靠近，周身变得模糊，突然宅门后露出一个脑袋，目露凶光直奔天算子。

林惜惊觉迅速移动隔在二人之间，抽刀刺向符箓。

符箓大部分冥相已经被林惜收回，正准备杀了天算子抢夺冥相出去，被一刀贯穿脖子。

“你早就是鬼，本来就活不了了。”

天算子一点点消失，符箓挥动着空气，似乎想抓到最后一点碎片。如果他逃不了，这次出去就会被鬼差接走，过冥府该怎么审判就怎么审判。他本来想用这种方法改气运，他也不想死，最终还是失败了。过冥府入轮回，有了前车之鉴他的气运只会更差，他会一直烂下去。

沿街的房子一步步消失，逐渐看不清楚，周围天旋地转，幻相失去控制破裂开无数缝隙，很容易让人不小心卡入其中永远消失在世间。

到最后冥府清点，死人好找，活人却不一定找得到，等找到的时候可能也已经变成了死人。

林惜回头审视着光头那群人，目光凌厉仿佛看穿心肺，几人瞬间停下了动作。

这位才是真的鬼王，但是她已经不会给他们机会了。她拿到了一部分冥相，乾坤运转，没人能玩得过她。

良久，林惜嘴唇嚅动，放行，“先出去。”

压力无形消失，几人飞速找准方位。

林惜和槐榆落在后面，走了几步，意识到少了人忽然往相反的方向跑。

“你去哪？”槐榆话音未落，周身环境变换，已经被移出了幻相。

姜槐时等在小拂山口，施了一层障眼法，同时确保不会有鬼跑出去。

林惜沿着明灭消失的青石路回到明昭馆，找不到入口，她强行击碎窗户，扒开无数的爬山虎和荆棘藤，一步步沿着楼梯下楼。

藏书阁下面多出来一个地下室，林惜走了很长时间，一点天光落在视线里。

黎昭抱膝蜷缩在光线下，脚腕带着锁链。她听到细微的声音抬头，眼中恢复生机。

这个黎昭还没有身孕，眼睛也没有失明，她嘴唇无声移动，指着黑暗角落里。

林惜看清，突然瞪大了双眼。

按理符箓他们这些人进来控制幻相，不可能再保留对自己不利的规则，此时天算子的幻相周转在最外层也不可能对他们有什么影响。

但是昭昭馆偏偏吃了他们一个又一个人。

起作用的是黎昭，她还有意识。

林惜逆转冥相，直接打开了冥府的门，将他们带回了断生垣。

“丹书白呢？”林惜安置好回到小拂山，槐榆一脸不耐烦地盯着她。

林惜诧异，这是烦她还是不烦她？

“山顶。”姜槐时清点人数。

林惜撑着手掌挡住光，看向拨云见日的小拂山顶，苍颜白发的垂暮老人静坐在山上的陋室里，气息孱弱，一点一点变得更加苍老。

转眼苍绣带着人怒气冲冲地杀过来，“为什么又这么多鬼？”

林惜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些人咎由自取，死了就死了你管他们干什么？”

槐榆气息陡然变冷。

一时没人说话，苍绣迫使自己平静下来，闭了闭眼睛，继续理生死簿。

有些话只是抱怨，但是都明白万一里面掺杂着无辜之人呢？天道恒长，可总有人妄图凌驾规则之上，总有不公和受害者。

槐榆一言不发地盯着林惜，拽着胳膊将她拉走。

林惜挡开他，胸膛起伏，一呼一吸都变得极重。她故作轻松，扯出一抹笑，“你做什么？我已经拿回了一部分冥相，压制不了我了。”

她只是一时间想不清楚。

那个怖幽塔里的念羲为什么会存在呢？半人半鬼不入轮回的怪物，从她出现开始就又惨又没有意义。

或许她应该被怖幽塔吞噬消失意识，可是她总想着既然有机会抗争那就好好活。

她一直都是这样想的，一方面，只要老天还没让她死，那她就该活着，该去争，该去窜天入地，一切本应如此。另一方面，她又试图找一些附加的意义去维护自己的天道，比如送怖幽塔里的人入轮回脱离苦海，又比如往生时一次又一次渡人。

可是每当老天给她的能力累及他人，尽管那些人并不无辜，心里总会有些愧意的影子。

“行了。”苍绣见她停下不动，催促，“冥相刚回来，赶紧回去修整吧。”

“你能不能闭嘴。”槐榆周身的戾气掩都掩不住。

苍绣哼笑，“她之前狂得要死，谁惹她必定将对方打服为止。但是，”她指着自己鼻子，“把我打残了谁给她干活啊，你吗？现在人都叫我们牛马。”

林惜缓过来，蹙眉带着笑意，她知道苍绣在哄她。

“您赶紧回去休息吧，再不走您那位小弟弟就要把我们都掀了。”苍绣笑着说。

林惜抬脚作势要踹她。

“走了。”她拉上槐榆，只是一瞬的功夫，林惜回到长辞殿时已经在槐榆的肩头睡着了。

[猫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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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黎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