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松禾站在狭窄的过道里,因为惊吓,他的酒醒了大半。
他一手拿着外套,一手不停敲击着面前那扇防盗门。过道里的声控灯或许是坏了,不然他敲了这么久的门,灯早该亮起。也不知房子的主人究竟在不在家,许松禾发出这么大的动静里面也没点反应。
住在对门的邻居终于忍不住了,隔着门大骂:“谁他妈大半夜来敲门,有病啊,再敲报警了!”
许松禾也不管会不会被其他人听见,他面色古怪,时而阴冷时而愤怒,他将脸贴在生了锈的铁门上,冲里面喊了一声:“你今天要是不见我,我立马把那件事捅出去!”
房间内发出了些细微的声音,里面的人好像在门前停了下来。
许松禾压低了声音又道:“到时候你可别怪我,要死我们就一起死。”
房门“唰”的一下被打开,屋内没有开灯,一个人影隔着铁栏杆与许松禾对视,他的语气算不上平静,似乎是强忍着怒意说:“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说过了,不要来我住的地方找我。”
许松禾终于见到了想见的人,沉沉吐了口气,但这口气刚出完,他的心又猛地钓了起来。他双手紧紧抓着栏杆,沙哑的声音像一只下水道里的老鼠:“迟宴认识何秋韵,你怎么不早说?”
对面那人一愣,随后笑了声道:“许总,喝了多少啊,醉成这样。”
许松禾见这人对自己的话丝毫不在意的样子,气得额头上青筋直起,他将手伸过铁栏杆,一把抓住对方的领口道:“我没跟你开玩笑,你最好给我个解释。”
对面的男人被拽得整个身子压在门上,他别了别头,敛起笑严肃起来问:“你认真的?他们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怎么会认识?”
“我知道还来问你?”许松禾没好气地回答他,他凑近男人的耳朵,低声说:“会不会是被迟宴发现了,请他来给许岁岁解梦?”
男人把衣领从许松禾手里拽出来,他皱了皱眉说:“不可能被发现。”
“怎么不可能……何秋韵不是很厉害吗?要是他出手,我们是不是完了…..”许松禾低喃着,双目完全失神。
男人听到何秋韵的名字,脸上露出明显的不悦,他嗤笑一声道:“厉害?没了赵竹之他就是个废物。”
他说罢从门边的柜台上摸了颗薄荷糖扔到许松禾怀里说:“许总,你要是被发现了,现在还能好好站在这里吗?”
许松禾听到他的话才反应过来——对面的可是迟宴。如果他真发现了那件事,今天自己丢的就不只是和赵氏的项目,而是自己的小命。
男人又道:“况且,发现了又能怎样?去警察局说他做了个梦,要报案?警察恐怕会把他当疯子送进精神病院吧。”
许松禾脸上的恐惧全然消失,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他面露喜色,不自觉提高了音量喊道:“你说得有道理,太好了!太好了!”
男人瞥了他一眼,将防盗门拉回来只留下一小道缝隙:“这是最后一次你来这里找我,明白吗?”
他说这话时语气里没有一丁点起伏,像一台没有感情的AI,许松禾下意识点点头。
男人见到他的反应很满意,又道:“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会搞清楚,你最好别去招惹迟宴和他儿子,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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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何秋韵起得很早,当然,他并不是自愿的。他饿了,需要快点接到合适的委托。
从前天起,何秋韵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能感觉到那些蚕丝很饿,若不刻意压制,他的小阁楼或许会变成盘丝洞。自从赵竹之出事,他总安慰自己说,不需要十足的噩梦也能喂饱它们。
他只需要定期接几个小委托,把那些蚕丝放进去让它们撒撒野。比如考了倒数第一的中学生做的噩梦、和对象分手了的年轻人做的噩梦,再或者是看完恐怖电影后做的噩梦都行。
只是最后一项有点困难,因为看完恐怖片后做的噩梦和电影一样,里面的鬼全都是“人”假扮的。那些“人”得在噩梦里待一辈子,猛地见到其他活人会显得比较亢奋。
何秋韵记得他和师父有一次被那些热情的鬼抓着不放,硬是在梦里打了一整晚斗地主……他们俩刚从那个梦里出来,便毫不犹豫的在清单里加上了“不要看书、不要看电影、不要看电视”这一条规定。
想到这,何秋韵从床上起身走到窗边。他拉开窗帘,任由晨光照射进来,洒落一地。
上次进入迟德明的噩梦后,何秋韵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心爽神怡,那些蚕丝得到满足后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像在百货大楼里管大人要玩具的任性的小孩。
果然,这些小打小闹的噩梦满足不了这些贪婪的东西。
窗户下有一块木地板有些松动,踩上去时发出“吱呀”一声。何秋韵在那块地板前驻足,他思索片刻,从脚踝处放出许多蚕丝。那些蚕丝沿着地缝钻到翘起的地板下方,何秋韵伸手一按,那块地板便牢牢粘在了地上。
被压住的蚕丝有些不满地晃了晃,何秋韵只当没看见,甚至伸脚踩了两下。
他冲那一小块地板道:“安分点,这是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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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秋韵打开店门时门口已经站着个人了。
韩冬今天还是穿着件白色卫衣,但何秋韵看出来这件和上次那件不同,因为领口发黄的位置不一样。何秋韵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回店里坐下。
韩冬跟在他身后进来,扬了扬手里的豆浆冲他说:“哥还没吃早饭吧,豆浆喝吗?”
何秋韵右手撑着腮,韩冬这点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像小鸡一样叽叽喳喳的总喜欢围在自己屁股后面转。不过现在和当初不同的是,小鸡长大了,从小鸡长成了老鹰。
韩冬见他不理自己也不生气,搬了根凳子在何秋韵面前坐下:“快,还是热的,我帮你把吸管插上。”
他说着就要把那盒豆浆往何秋韵嘴边送,何秋韵推开他的手,语气淡淡道:“我说了那件事不可能。”
“嗯。”韩冬应了一声,他的视线一直和桌面垂直,嘴角带着不自然的笑,双手捣鼓着那杯早就插好吸管的豆浆,整个人显得很僵硬。
何秋韵叹了口气,他在很久以前就决定不再管韩冬的任何事,但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弟弟,还算得上是他的师兄,他每次见到他又还是忍不住心软。
但他虽这样想着,表面还是严肃道:“要多少?”
韩冬一愣,终于将头抬起来,他有些为难地咬了咬唇,手掌捏得那杯豆浆有些变形,里面的液体不小心溢了一点出来。
他低低地回答了一句:“80万。”
“80万?”何秋韵反问:“他们最近赌这么厉害?”
韩冬把豆浆放到一边,说:“爸最近每天都去,那些人都跑到家里来要债了……”
何秋韵摆摆手打断了韩冬的话,他压根不想听到任何关于那对夫妻的事。
他看向韩冬,对方泛黄的衣领显得格外碍眼。其实他以前就有个疑问,韩冬是不是知道自己心软,每次来找他和师父帮忙的时候,就故意找一些旧衣服来穿?
他想着叹了口气,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他拿出手机把刚到手还没捂热的一百万全部转给韩冬。
“最后一次,下不为例,你再来的话我一定会把你赶出去。”何秋韵扬了扬手机道。
韩冬没想到何秋韵这么快就松口,他有些惊讶,深吸了一口气后说:“哥,真的谢谢你。”
何秋韵低头摆弄着桌上的一个不倒翁,看都没看韩冬一眼道:“你赶紧从那里搬出来,走远一点,不要让他们找到你。”
韩冬听后顿了顿,说:“可是我没地方去,哥,我可不可以……”
话还没说完,何秋韵立刻打断他说:“不可以,你滚远一点也别让我看见。”
韩冬还想说什么,但何秋韵已经料到了他接下来的话,不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便说:“别说没钱,多给你转了点,自己去租个房找个工作,总之别来烦我。”
韩冬仔细想了想,笑了一声。
何秋韵挑眉看他:“笑什么?”
韩冬眉眼弯弯说:“哥表面上凶巴巴的,其实很关心我。”
何秋韵没理他,韩冬却突然收回了笑容。他语气平平,让人听不出情绪:“但是我不能离开,我不走。”
何秋韵本以为自己听见这话会很生气,但实际上,他十分平静。他和韩冬在同一个孤儿院待了两年,那段时间里他们就像亲兄弟一样同进同出。后来那对夫妻领养了他们,他们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兄弟。之后赵竹之先后收他们为徒,他们又成了师兄。但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一切都变了。
何秋韵从那个家离开的时候才十六岁,他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韩冬和那对夫妻站在小区门口。他们一家三口撑着伞,但他没有,他浑身都被雨浇透了。
他名义上的养父被气急了,不顾形象在雨中大喊:“你滚吧,滚了就别再回来了!”
何秋韵很听话,他滚了,并且和他们解除了收养关系,再也没滚回去过。
韩冬站在那把大伞下,被那对夫妻围在中间没淋到一点雨。何秋韵和他的视线在夜色中交汇,韩冬动了动脚,但最终还是选择站在原地,站在那个黑色的保护伞下。
何秋韵看着此时的韩冬,那个比现在矮了半个头的人影与面前的人重叠。他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滋味,但那些愤怒和酸楚早在七年前那场大雨中被浇灭,他撇了下嘴轻声说:“那随便你吧。”
韩冬垂下眼,那杯原本冒着热气的豆浆已经凉透了。洒在桌子上的那滴白色液体顺着桌角滴到他的腿上,他盯着那处看了半晌后才伸手擦了擦。
可是我走不了,韩冬在心里默默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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