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面人原本呈肉色的面庞涨得发紫,他的面部肌肉开始不自然扭曲,好几块皮肤如水泡般迅速膨胀又破裂。
他似乎是想通过这种方式从那张网里逃脱,可那网并不如他想象中那样脆弱。看起来软哒哒的丝线竟密不透风,将他从脖子往上的地方兜得严严实实。
“怎么?”何秋韵双手用力拽着网,脖颈上青筋暴起,他那双修长的手上肌肉紧绷,将白色衬衣撑得鼓起,“你再不快一点,会窒息致死的。”
无面人的脸已经变形,此时看不出任何形状,他嗓音沙哑,带着怒意:“何秋韵,你这破网怎么这么硬。”
何秋韵发出一个极轻的笑:“专门拿来对付你这种怪物的,怎么样,还不错吧。”
窗外突然狂风大作,沉重的雷声在空中滚动了一圈。阴暗的天像是终于承受不住了一般,转眼间雨声连成一片。
倾盆而下的大雨将天空扯开一道口子,但不巧的是,裂缝后依旧是一片昏暗。雨水砸到玻璃窗上,发出巨大的响声,窗外被笼罩在雾气中,一切变得模糊不清。
何秋韵在这时感觉身体变轻了许多,他的意识有些涣散,噼里啪啦的雨点像打在他的头皮层。
他明白,这是无面人出梦的先兆,只要再坚持几秒,一切就会结束。
他这样想着,强撑起精神,又放出许多蚕丝死死缠住对方的躯体。
就在他感觉五感越来越弱时,局势突然出现了转变。
无面人发出一声嘶吼,身上的衣服被不受控制的皮肤冲撞得四分五裂。
他断断续续道:“你……你以为,这……对我来说有用?”
何秋韵冷眼看着面前这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感觉胃部又开始隐隐不适。
天花板上的电灯忽地被震得粉碎,玻璃瞬间炸裂,其中一块碎片从何秋韵脸颊上擦过,在那处留下一道血痕。
天又暗了下来,一种黏腻的触感从两人肌肤接触的地方传来,也不知是不是何秋韵的心理作用,一股腐臭味直钻鼻翼,呛得他咳嗽了一声。
无面人发出一道窃笑,何秋韵眼皮一跳,下一秒,面前的人影变得模糊起来。
那具躯壳里的骨头不翼而飞,被网勒住的皮肉忽然变得湿软。黄色的皮肉摊成一汪粘稠的脏水,何秋韵说不出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眨眼的功夫,那些粘稠的液体变成黑色,从网洞里渗出。它们呈一股一股的形态,顺着白色的网落到地上。
何秋韵跪坐在地,那些液体形如蚯蚓,在他周围缓慢爬行。
他透亮的眸底映出那些不明生物的影子,眼见着那些东西从四周汇聚到一起,随后不停壮大。
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何秋韵的汗顺着额角一直落到下巴,他稍低下些头,那汗水“啪嗒”一声落到地上。
他实在是讨厌这种对方在明自己在暗的情形,他的敌人对他了如指掌,而自己却一无所知。
不妙。
何秋韵撑着身子站起,那张网已经被腐蚀得千疮百孔,风一吹便四散飞去。
那滩无形的液体像一张大网,它长出密密麻麻的触须,将地板覆盖得严严实实。
何秋韵感觉自己被包围了——他才是那个被网住的人。
如果找不到“王备”,他根本没办法出去,他必须得依靠这里的活物才能救自己的命。
可恶,何秋韵咬紧后槽牙,自从进入这个梦里,他一直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可他是谁?何秋韵心想,看对方的态度,他似乎没那么希望自己死,但也完全不管自己能不能活。
他有种被戏耍了的感觉,想到这里何秋韵有些窝火,这怪物似乎觉得这是一场很有意思的游戏。
何秋韵将蚕丝幻化成一把匕首,他重重地往那张大网上刺了下去。但很可惜,和他想象中一样,那怪物根本感受不到疼痛。
他站起身,斩断那些粘附在自己身上的黑色触须,冲地上那滩东西狠狠踹了两脚。
现在该怎么办?
何秋韵刚抬脚往床边走了几步,突然听到一道高昂的喇叭声。他还没来得及转头,一辆红色小轿车从他面前疾驰而过。
“这是……”
话还没说完,“砰”的一声,轿车撞上雪白的墙壁,巨大的冲力撞得车身折叠了起来。何秋韵还在疑惑这车是从哪里来的,红色轿车忽然被一团烈火包围。
何秋韵几乎是在那一瞬扭头就跑,刚跑出去几步,背后传来一道巨大的爆炸声。烟雾将他包裹,细碎的粉尘向他袭来。
口腔、咽喉、鼻翼间……何秋韵感觉自己几乎快要窒息。
他面前的世界已经产生了重影,大脑也在嗡嗡作响。
他还没从刚才的爆炸中缓过神来,天上突然下起了雪。
不,不对,何秋韵拍了两下脑袋。
他不会真的被刚刚那爆炸震坏头了吧,这里可是室内,下什么雪?
不想,他的大脑刚反驳完眼睛,身体却开始抗议。
气温骤降,刺骨的寒从四面八方袭来。那些雪花一开始还是含蓄的、缓慢的,但当何秋韵感觉到冷的一瞬,便铺天盖地下了起来,纷纷扬扬的雪花很快铺了一地。
何秋韵全身都在颤抖,他脸色苍白得如同堆在地上的积雪。
“孩子们。”何秋韵抱着膝盖靠在墙边,苦笑道,“快出来给我暖暖……”
那些蚕丝从他身边钻出来,看起来懒洋洋的没有精神。
何秋韵声线颤抖着:“不是吧,我真的没想到你们也怕冷。”
那些蚕丝抖了抖身子,不紧不慢爬上何秋韵的胳膊,然后往上爬,将他的上半身缠绕起来。
何秋韵无奈,好一些了,但是作用不大。
这梦的进展也太快了,一层接着一层,压根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何秋韵缩在角落里等待这一层梦的结束,他一边哆嗦,一边分析起现在的形势来。
照理来说,他现在是在那位占据了王备意识的同行的梦里。
那位同行虽然能力高强,但害怕的东西倒还不少。车祸、寒冷……何秋韵在心里琢磨,也不知道下一层梦里会遇到什么。
又过了几分钟,寒冷渐渐退去。何秋韵靠着墙站起,嘴里呼出一口白气。
他目光灼灼看向前方,那滩巨大的黑色液体还在,深幽得让他感觉对方正看着自己。
“哗——”
风声划过安静的空气。
脚下的地板突然消失,何秋韵的身体开始迅速下降,他正从三十多层的地方降落。
“唰——”
他落到一片深蓝色的海里,有几滴咸腥的海水进入他的口腔,他憋足了气,使劲往岸上游去。
“这梦的跨度也太大了吧……”何秋韵感觉全身酸软使不上劲,他今天的运动量比过去一周还多。
他躺在沙滩上喘着气,目光所及之处是蔚蓝色的天。
海风吹过他的发梢,鬓角处的湿发贴到他的脸上也不管,甚至闭上了眼睛。
耳边是海鸟的叫声,太阳并不烈,照在身上有种初春的感觉。那股腐臭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新的大海的味道。
这里怎么会是噩梦?
何秋韵有些疑惑,若不是在梦里,他还以为自己在哪个度假村度假。
他就那样静静地躺了一会儿,那些蚕丝恢复了精神,开始在他的皮肤上游走。
“知道了,我这就起来。”何秋韵扒拉开那些东西,“别催,我就是有点累了……”
有一根蚕丝飘到何秋韵耳后,它在那里磨蹭了一会儿,何秋韵刚直起上半身,忽然一顿。
“迟宴?你们懂的还挺多……”
“我和迟宴?行了,我到底养的什么东西,怎么这么八卦……”
何秋韵伸手在脑袋边挥了挥,赶跑了那些在他耳边窃窃私语的蚕丝。
他站起身,冲海面喊了一声:“王备!”
回答他的只有礁石上的几只海鸟。
他又换了个称呼:“无面!”
还是无人回答,海面上风平浪静。
“肉球!橡皮泥!黑色大网!黏糊糊的鼻涕!”
何秋韵又叫了好几个名字,但海面依旧是一片平静,甚至连风都没有。
不应该啊,何秋韵在沙滩上走了几步,淡黄色的细沙上留下一串脚印。
“王备”究竟到哪里去了。
正当他四处张望时,礁石边的海面突然开始震荡。波浪撞击在石面上,泛起洁白的浪花。奇怪的是,这会儿明明一点风浪也没有。
何秋韵立刻警觉起来,他眉头低垂,抓了抓额顶的头发。
蚕丝在他身后张牙舞爪地舞动着,那浪越刮越猛,何秋韵心跳剧烈,甚至能听见胸腔里跳动的声音。
不过几秒,翻涌的海面骤然停下,礁石后走出两个人的身影。
前面的人微屈着背,他很是警惕,左右张望着。跟在后面的男人身形比他健壮许多,他手里握着一根树干,树干一头拖在地上,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两人周身都湿透了,衣服皱皱巴巴的还淌着水。
他们看见何秋韵的一瞬加快了脚步往这边走来。
何秋韵后退一步,微眯起眼,待那两人走近了些,难以置信道:“师父?迟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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