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糖果

这个糖球一定不简单。

在陷入昏迷之前,希尔维亚这样想。

斐尔德实在是个变态,不知道给他喂的是什么东西。他虽然昏迷,但是好像没有完全昏迷,而是陷入了一种昏昏沉沉的幻境。

他在花园里的长椅上醒来,午后的阳光晒得他晕乎乎的。他有些恍惚地揉了揉额角,阳光下,他浅金色的长发一半铺在白色的长椅上,耀眼得惊人。

身周的一切如此明亮温暖,都和黑黢黢的魔界没有半点关系。

“殿下,我的小殿下。”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旁边伸过来一枝被太阳晒蔫了的玫瑰花,“醒醒了,洛林骑士和特雷西骑士在找你。”

他转头,一脸坏笑的中年人懒洋洋地靠在花圃边晒太阳,手里拎着玫瑰花。他霎时间就愣住了。

这是他的老师。

他开口想说什么,中年人拿玫瑰花敲了敲他的头:“做了圣子怎么反而变得不靠谱了,过两年,所有的责任可都在你身上了。”

原来是这个时候啊……这时候他还在人界的神殿里,刚刚被确立为新一任的圣子,等过两年满二十岁了,就会正式加冕。

他看向老师,老师的语气轻快,但是他注意到了老师眉间隐隐的忧虑。

这忧虑像一阵夏日里落下的雨,霎时就浇醒了他,让他在这微曛的花园里,感觉到魔界的幽暗沉郁慢慢爬了回来,吞噬了眼前的景象。

他睁开眼睛,眼前是黢黑的王城集市,魔族小贩的吆喝在耳边逐渐清晰。

斐尔德站在旁边,亲眼看着他的眼睛逐渐褪去茫然,重新变成一池清醒的寒泉。大恶魔惋惜地搓了搓手里的糖纸:“怎么醒这么快?”

希尔维亚瞟了他一眼:“这是什么东西?”

“一种幻术糖果,帮你回到所有遗憾还没有发生的时候。”斐尔德剥开了一颗,放在手里端详,“一些倒霉蛋魔族用它追忆曾经美好的岁月,甚至整天嗑到上瘾。”

他似乎很想尝尝手里这颗糖,但是还是用糖纸包了回去,轻轻笑了:“但是没有用,遗憾是不会被改变的。”

他问希尔维亚:“喜欢吗?你是不是在幻术里回家了,我猜,在魔界呆了这么久,你会想家。”

希尔维亚沉默了一会儿,心想,这个糖不算太准。

所有遗憾还没有发生的时候,那应该是他出生前。——如果世界上根本没有他,那很多变故就不会发生。

斐尔德看他低头想事的样子,走过来手欠地掐了掐他的鼻尖,把青年雪白的鼻尖掐得泛红。

希尔维亚一瞬间没控制住,往后微躲,眼神一颤。

斐尔德看见他这冰块一样的脸上好不容易露出点情绪的端倪,笑得更愉悦了。希尔维亚不理他了,径直往前走。

集市热闹嘈杂,小魔们的摊子挤挤挨挨,卖着稀奇古怪的玩意。

能自己冒出隔夜菜的饭盆、能帮忙考试作弊的书本小精灵、据说是魅魔眼珠制成的爱情药水……

还有卖活物的,一只蜥蜴蹦上希尔维亚的肩膀,没有温度的眼瞳和希尔维亚冰湖般的眼眸对视,然后被摊主嗖地冲上来拎走了,不知道会做了谁家的药材。

希尔维亚环顾四周,稀奇虽稀奇,但是确实也没有能真正吸引他的。他觉得有些疑惑,如果仅仅是这样,这个市集似乎不配被称为“小弗拉明多戈”。

他突然眼神一凝。

他看到阿加莎领着克里斯进了一处神神秘秘的小铺,小铺笼罩着暗紫色和银灰色的帷幕,垂挂着银色的丝线,丝线上悬着剪刀,仿佛在隐喻命运。

“阿加莎的命运小铺”——希尔维亚看到木牌上这样写着。

他意外地挑了挑眉,但是克里斯已经钻了进去,帷幕落下,不知道他在里面干什么。

希尔维亚难得好奇地就想去近处围观,但是刚抬脚就被斐尔德一把拽住了。

斐尔德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这一幕,脸色并不太好,哼了一声:“希尔,我带你去真正值得一去的。”

他们走到一处微微下陷的榕树边,斐尔德朝树上的乌鸦丢了一枚金币,乌鸦嘎嘎叫了两声,飞下树来,一头撞向了粗壮的树干。

这只可怜的鸟在树上直接撞断了脖子,鲜红的血从断了的脖子口泼溅出来,沿着树皮流淌。

而在血液淌过的地方,树皮开始融化,像放上了热锅的黄油。

斐尔德看着树皮的融化逐渐扩大,最后能容许一人通过,他示意希尔维亚跟着他,然后就走了进去。

希尔维亚跟着也走了进去。

树皮后,是真正的混乱世界。

他们从一棵巨树的树身里钻出来,有一条长长的楼梯沿着巨大的树根向下延伸,通往下面巨大的空间。

地下空间像蜂巢一样,挤挤挨挨,繁华而喧闹。在这“乐园”的正中,一只死掉的龙骨趴卧着,比学院里的那只魔蛇骨架还要恐怖狰狞。

但是这骨架根本没有生前的威严,反而成了纵情取乐的玩具。巨大的骨架上嵌满了金银珠宝,空洞的脊椎上裹着名贵的丝绸。

“欢迎来到真正的地下市集,恶龙的巢穴,我们叫龙巢。”斐尔德的声音在他耳边低低轻笑着响起,“进出龙巢都需要一个金币,但是很多人会忘记给自己留下这枚出去的金币,就会成为这里主人的奴隶。”

希尔维亚看向那密集而层叠的地下空间,看到魔族们挤在赌桌边红着眼睛厮杀。

一个输了的蝙蝠魔被推倒在赌桌边,硬生生扯下了赖以飞行的双翼。而扯掉他双翼的魔族转身就把还在滴血抽搐的蝠翼押上赌桌,换到更多筹码。

他刚刚赢了钱,兴奋上头,一把将身前所有的筹码押进了下一局。但是转眼却输掉所有,被新的赢家按着割掉了犄角。

看着这情形,希尔维亚理解了,为什么出去只需要区区一金币,却还是有很多魔族忘记给自己留下这一金币。

在极致的狂欢和催人疯狂的胜负逆转下,没人能保留理智。

金钱和**,能控制人类,更能控制魔族。

他们走下楼梯,进入了迷乱的地下空间。

金币叮啷的声音不绝于耳,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而在更阴暗和颓靡的角落,发生着更放纵混乱的事,那些声音像草钻出砖缝,挤进希尔维亚的耳朵。

“除了赌场,这里也是消息和珍宝交易最活跃的地方。”斐尔德说,“希尔,你会看到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他领着希尔维亚走过赌场聚集的区域,来到小铺云集的所在,在街口第一家店就停下了脚。

店面很小,陈列着很多小玻璃瓶子,瓶子里漂浮着一团团的金属。

斐尔德挑了一瓶,当场敲碎,瓶子里银白色的金属液块飘出来,他示意希尔维亚用手去接住。

希尔维亚伸手接住了,那团金属在他手心缓慢变形凝固,化作了一枚银色素面的戒指。

“居然什么花样也没有吗?”发髻上插着青蛙腿的老板娘从狭小的铺子里钻出来,惊叹,然后对着斐尔德行礼:“大人。”

老板娘看着希尔维亚:“这是您的侄子吗?大人?”

斐尔德促狭地笑了笑,没有戳穿:“他看起来很可爱?”

老板娘忍不住点头:“戒指上什么都没有,一看就是个单纯到惹人怜爱的好孩子。”

这时候另一位痞痞的年轻客人被哥哥带着过来,买了一个瓶子。同样敲碎,金属凝固成了张牙舞爪的骷髅戒指,左右还抱了两个妖艳的人鱼。

那复杂的花样,简直像装了个盆景在手上。

那年轻魔族的哥哥看了,很满意地一把敲在弟弟后背:“不错,有你哥哥当年的风范!”

希尔维亚挑眉,拿着手里的戒指问斐尔德:“这是什么?叛逆程度小测验?”

斐尔德说:“希尔,活银是有灵性的,他看到你灵魂是什么模样,就会变成什么模样。所以活银戒指是独一无二的。”

他微笑着,从希尔维亚手里拿起那枚戒指,不容拒绝地套上了那冰雪一般的指节。是左手无名指的位置。

“希尔,喜不喜欢我送你的礼物?”

希尔维亚低头看着戒指。斐尔德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这人在思考这戒指现在出手还能值多少钱。

斐尔德:“来到龙巢的魔族都会买一枚活银戒指,活银戒指可以储物,放在戒指里的东西,不会被债务契约强行收缴。”

这也就是说,希尔维亚现在想要自己持有什么东西,就可以放在这个戒指里,不会被学校的欠款契约强行征收抵债了。

这是足以吸引人的,希尔维亚瞬间改变了主意,没有再往下撸这个小银环。他甚至也懒得调整戒指的位置,就这么戴着了。

这枚银色的戒圈确实很好看,简单的一圈,漂亮精致。

希尔维亚留意了四周,少数一些魔族手上也戴着活银戒指,都是花样繁多。只有他是素面银圈,仿佛昭示着他灵魂的空洞和苍白。

他仍旧是面无表情。

但是斐尔德捞过他的手,俯身在他戴着戒指的指节吻了一下。

魔族微笑着抬头,深邃的黑眼睛里是无限的惊叹和赞美,仿佛那枚简单的戒指是什么大师创作的孤品。

他牵着希尔维亚,把这条街从头逛到了尾,在每一家店都买了东西。

但是在每一家店都没有付钱。

希尔维亚:“……所以这条街都是你的。”怪不得活银戒指店的老板娘认识他。

“差不多吧,平时是怀特在打理。”斐尔德漫不经心地逛,“如果不是我的也没关系,把老板打一顿应该也不用给钱了。”

“……”

斐尔德笑笑,笑容里难得有些怀念:“我还小的时候,这里就已经是集市了。有一次从家里偷偷溜出来玩,不知道买东西是要花金币的,逛到什么喜欢的就直接拿走。”

这话信息量有点大,希尔维亚一时间一言难尽。

看来斐尔德出身相当不错,他甚至对于货币没有概念,这说明,在他小的时候,无论是什么东西,只要是他想要的,都有人为他准备好,伸手就能得到。

这样的例子在人界不是没有。历任被终生养在神殿里的圣子们都是这样,一辈子连沾泥水的土地都没有踏足过,更不知道市井中平凡的人们是怎么艰难地操持着生活。

如果他不是在十八岁才被接回神殿,他一定也是这样。

位高权重的大恶魔领主接着讲小时候的事情,竟然半点不羞涩:“然后,整条街的老板都在叫着抓小偷。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一个火球轰过来……场面最后变成大乱斗,我一个就把他们全打趴下了。”

他叹息一声:“闹得这么荒唐,就被我父亲知道了。”

父亲这个词,让希尔维亚听得有一丝不真实感。斐尔德这老家伙多少岁了,他小时候,那得是好几百年前了吧。他的父亲……那又得是多少岁的魔族?

“我父亲他,非常非常温柔。温柔得与他的身份都不符了。”斐尔德眼神里升起一丝怅惘,随即从回忆里抽身,低头看着希尔维尔亚笑笑,“他如果见到你,一定会很喜欢你,他喜欢漂亮的乖孩子。可他死了。”

希尔维亚:“……”

他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斐尔德:“再说回来,他知道了这件事,然后他就——把这条街都买给了我。还有王城附近所有好玩的街道,一共一百八十多条街。”

“……”贫穷的希尔维亚沉默半晌,干巴巴地说,“挺好。”

他现在其实略微有些尴尬。身份使然,他很少遇到这种“讲小时候的故事”的场合,即使是和最亲密的战友,也没有过。

特别是,他的身世在旁人看来会有些悲惨,跟人聊起来,怎么都有一种在诉苦或者撒娇的怪异感。

斐尔德一笑,拉着他继续逛街。希尔维亚虽然没有那么热衷,但是斐尔德挑选的东西全部非常合他心意——都是一些魔法道具,不需要魔法或者需要很弱的魔法就能使用。

坚韧隐形的蜘蛛丝,追踪人踪迹的魔药花粉,隐匿行踪的隐身斗篷,在地上绊人跟头的小地刺,喝了叫人昏昏欲睡的迷药,能短时间束缚敌人的蛇皮……

总之,武装得非常全面。

基本上,以希尔维亚的本事,即使魔力低得几乎没有,拥有这些也可以出其不意地弄死很多魔族。

他越发搞不明白斐尔德到底是怎么回事。

斐尔德目前是知晓他最多秘密的魔族,也最能察觉他的可疑之处。当斐尔德的潜在危险高于他的利用价值了,希尔维亚是一定会想办法杀了他的。

斐尔德应该也能想到这一点,可是他似乎毫不在意,还给自己增添力量。

是过于自信,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伤不到他?

希尔维亚将戒指在指间转了两圈,继续走着,直到一家酒馆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是一家破酒馆,建造屋顶的木材横七竖八地戳出来,窗户的一角已经被打碎,甚至没修补,又破又寒酸。但是在屋顶上,挂了一对仿佛能把人目光吸进去的巨大魔角。

那魔角崎岖高耸,整体是晶莹剔透的血红色,如同宝石。

希尔维亚盯着那对魔角,直觉地感到非常不舒服。

他问:“那是什么?”

斐尔德随意扫了一眼:“那是上一任魔王的魔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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