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威远将军

院内的斑驳血迹已被清洗干净,只留下亓徽芙那件染血的外衫。血迹已经干涸,深褐色的痕迹刺进太子眸中。

“拜见太子,太子妃。”

亓徽芙同福华一同行礼,低头静立。

太子如今的位置略显得尴尬,上有把持朝政不放权的父皇,下有驰骋沙场的年轻皇弟,还有朝廷新贵的侄儿,自己资质平庸,儿子空有虚名。

两鬓乌黑,眼周的皱纹褶皱是怎么也抚不平的,老态已经显现,食用灵丹妙药只能是自欺欺人。

“福华,”太子声音凌厉,开口就是惩戒,“孤在山下就听闻你娇蛮胡闹,竟让沈将军再受伤,幸得无事,罚你禁足一月,每日抄写佛经两个时辰,好好磨炼磨炼你的性子。”

福华不可置信地抬头,却见自己母亲漠视的神情,知晓自己逃脱惩罚无望。

“是,福华知错。”

太子侧目,看着自己的胞妹,长公主会意,“护送郡主回公主府,即刻禁足。”

自知闯了祸,福华不敢违抗太子之令,可惩戒太重,更伤了她的颜面,小声啜泣,跟着宫人离开。

太子继而看向亓徽芙,面容姣好,行事有章,吩咐身边的侍从:“将县主好生护送回别院,另外将我府上新得的玉莲盆景送过去,赏你遇事不乱,头脑机敏。”

亓徽芙拂身谢恩,跟在侍从身后回院子里收拾自己的物件。

长公主瞥了眼地上的衣衫,丢下句:“烧了。”遂同太子进屋。

屋内,沈夫人哭泣不止,趴在儿子的肩膀上,似要把这些年来的委屈和恐慌全都哭出来。

太子轻咳一声,制止了沈夫人的哭天抢地,适才开口:“迦寻幸得安好,如今有伤在身,好生修养,待次月再入城南营地操练。”

床上之人眸光冷冽,丝毫不觉头上伤口刺痛,坐起身抬手行礼:“微臣遵命。”

长公主唤沈夫人去侧殿,一众人离去,屋内只剩太子和沈迦寻。

沈迦寻离京时,是带着太子之命走的,“太子赎罪,臣并没有带回江南刺史的罪证,在天雪关受人追击,不知是何人指使。”

太子眼神落到窗外,话音摸不着情绪,“无事,证据还可再找,人没事就行,大亓不能少了你这么个人才啊。”

“江南刺史之事我已经交由沈江去办,他听闻你失踪焦急万分,自荐下江南,孤已派人传信,不日就可回京,你们兄弟二人也好团聚。”

沈迦寻听见“沈江”二字,瞳孔颤动,沉声谢恩。

太子把玩青瓷杯,笑着揶揄:“你小子好福气,失忆后被孤的侄女徽芙县主搭救,在青州没了军令,过得可逍遥快活?”

“啊?”沈迦寻面容终有了变化,听得太子的一番话,比得知沈江去江南还要震惊,“臣不知……臣的记忆似乎只停留在天雪关时,不曾记得其他。”

太子看着沈迦寻神色,不想说谎的模样,“无碍,你现在就以养病为主,孤让林御医跟你一同去沈府,好生照料。”

别院的消息被捂得严严实实,没传出一点风声,亓徽芙回到别院后,太子赏的盆景也到了。

盆景用的玉比何锐进送的玉蝉还要透亮莹润,触感生温,还有丝丝异香。

接待东宫来人的世子怒不可遏,“平日嘱咐过你,来了京城不要出风头,切忌惹人注目,你倒好,不出两人,太子都对你刮目相看,你是要害……”

“咳!”

祖母出声,断了世子的怒气,“今日府中有贵客,徽芙,你下去休整一番,来我院里。”

“是。”

亓徽芙别过众人,嘱咐银筝将盆景锁进库房。

外衫丢弃,亓徽芙知祖母的贵客应是高门贵妇,遂让银筝拿出织锦暗纹料子的衣裙,选了套活泼灵动的头面,涂上脂粉掩盖苍白面色。

她到了祖母的院子,见主屋外等候的陌生奴仆,皆着同色棉缎衣裳,个个站的挺拔,神情自若。

“县主到。”

亓徽芙跨过门槛,抬头见高堂上坐着位妇人,身着打扮毫不逊色长公主殿下,头面上镶的是宝石珍珠,雍容华贵。

妇人见她,喜不自胜,忙唤道:“徽芙快过来,让我好生瞧瞧!”

亓徽芙怀着疑惑走近,向祖母行礼,眼神疑惑看着上位。

祖母:“这位是护国公夫人高氏,是你母亲的姨母。”

母亲的姨母,亓徽芙心中愕然,僵硬行礼:“姨祖母福安。”

祖母叹息一声,起身:“我去茶室,徽芙就留下,陪陪你姨祖母。”

高氏略显沧桑的眸中含着泪水,此刻再也抑制不住,豆大的泪压在亓徽芙手背,触感灼热。

她被人圈在怀中,感受着馨香和温暖,那是与她母亲有着同样血脉的人,远隔千里,亓徽芙的母亲因病不能远行,被禁锢在青州。

如若她们半年内不能离京,她的母亲和等死又有什么区别。

“是我的错啊,她如今同我有什么区别,”高氏呼吸沉重,压抑不住心中的苦闷,“好孩子,同我讲讲你母亲在青州是怎样的?”

亓徽芙看着眼前人,眉眼鼻尖都像母亲,她依偎在高氏旁,慢声细语讲着自己母亲的喜恶习惯。

高氏惋惜,“原以为将你母亲嫁予世子是万全之策,不过三年光景,就落得如此下场。”

“颐安舍去性命,换来一个护国公的名号,却还是身首异处,妻儿终身受制于京城。”

高氏过得光鲜亮丽,实则吃喝住行全在皇帝眼皮下进行,走哪都有人盯着,仅有的孩子死于瘟疫,她的心也死了。

亓徽芙伸出手环在高氏的肩膀,回应自己的心意。

日暮,亓徽芙带着银筝,坐上了护国公府的马车,跟着高氏去府里小住几日。

亓徽芙住在高氏院子隔壁,院中开辟出了一片土地,种满了花草,还有人工开凿的曲水流动,汇入小池中,有瀑布之效,其声如佩环相撞清脆灵动。

她靠在窗上,摆弄着穗子,同身边的银筝说:“不知母亲在青州过的还好吗?病有好些吗?”

“青州渐暖,阳光正好,适宜养病,夫人的病会好的。”

银筝哪能不知晓现在的处境,只能挑些好的说给县主听。

亓徽芙陷入沉思,如今政局紧张,朝堂争执不断,连朝会由五天一次改为十天一次,再多的她就不知了,要是沈一在就好了。

阴云笼着天,连续半月,亓徽芙在护国公府同高氏喝茶写字,过得舒心平静。

“芙儿,沈将军凯旋而归,今夜设了洗尘宴,沈夫人送了帖子过来,你同我去吧?”

“是。”

沈府建设中规中矩,府中以朴素为主,今日设洗尘宴,挂上了红绸红灯,烛火不灭。

亓徽芙跟在高氏身后,一眼便看见沈迦寻。

面色苍白,应是失血过多还未恢复,着玄色外袍,用发带简单束起头发,别有姿色。

“县主?”沈夫人惊讶出声,她并未曾给王府下帖子,“怎……”

高氏解答:“徽芙是我侄女之女,同我在府里待了半月,待孩子出来透透气。”

“这样……”沈夫人笑容勉强,对外只说沈迦寻巡视归来,失忆被亓徽芙收留的事情上下瞒得密不透风。

众人纷纷落座,宴会进行中程,亓徽芙觉得食得多了些,同高氏说了声,离开席面,去院中漫步。

暮色是这几日最澄澈明亮的,赤橙云霞散着光落下。

亓徽芙看见亭下之人,慢步过去。

“威远将军?”

亓徽芙盯着沈迦寻,看他转身惊诧盯着自己。她快步走近,作势要抬手戳其胸口,这是两人之间稀松平常的事。

今日的沈迦寻却猛然打掉亓徽芙的手,后退几步,“县主请自重,男女有别。”

声音急促冰冷,眼神冷漠,丝毫没有沈一的影子。

亓徽芙攥紧手,不可置信得问:“你,不记得吗?青州?”

“不曾记得。”沈迦寻自幼就不曾和沈母以外的女子有交往,与年龄相仿的女子更甚,知晓女子名声的重要性,他侧身而过,离开亭子,“微臣多谢县主搭救之恩,如若臣曾有失礼之行,还望县主海涵,臣先行告辞。”

行礼、转身,动作行云流水,大步流星地离开,那动作一看就是多年来的军营生活留下的烙印,沈一愚钝,不会有这样的姿态。

亓徽芙失神,不记得了,虽一切都步入正轨,可她觉得像缺了什么。

宴会结束,沈夫人单独叫住亓徽芙,“县主稍等,这里有上等的红玛瑙,还有阿寻猎到的白狐皮,谢县主搭救我儿,保全他的名声。”

亓徽芙一听,猜到是沈迦寻离席去准备谢礼,做的滴水不漏,“谢沈夫人好意,徽芙就收下了,能帮上将军,是徽芙的荣幸,万幸将军痊愈,徽芙自当不会叨扰将军。”

沈夫人默默松了口气,还没准备送亓徽芙上马车,只听皇宫方向传来钟声。

沉闷厚重的钟声渐行渐远,穿透京城的大街小巷,声弱了,还有一声强的传来。

皇帝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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