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祈安压根没这层意思。
胡搅蛮缠是池霏苒的一贯技俩,也是她对付他的杀招。
每当她搬出她那套自有的逻辑,霍祈安就知道不论怎么跟她讲理都是讲不通的,只有放弃理论一条路可走。
于是霍祈安再次沉默了。
夜里万籁俱寂,他此刻的沉默格外扰乱池霏苒的心神。
早些年她的性格其实没有这么泼辣豪爽。
在变成如今这副尽管舍弃颜面的模样前,她走过了很长一段曲折坎坷的路,在这个过程中缓慢形成的这种性格成了保护她免受伤害的护身符。
机会是给不被世俗禁锢的人的。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肯豁出去的人才能在汹涌的洪流中站稳脚跟。
她靠着她变态的厚脸皮,谋得了许多机会,当然也包括博得霍祈安的关注。
所有人在面对她的耍花腔时,要么嫌弃地退散,要么阴阳怪气地嘲讽。
只有霍祈安,他只是沉默。
池霏苒总是会在他沉默的留白空隙里,忍不住去揣测他的心里在想什么,是在想究竟该怎么回应她,还是在等她识趣地放弃纠缠他。
池霏苒一直把霍祈安看她的态度看得十分重要。
所以,此时此刻,她免不了试探:“你觉得我当时离开是为了什么?”
霍祈安知道她有话要说,但他更希望她有话直说,闻言直截了当道:“我问你,你问我?”
六个字便将皮球又踢了回去。
池霏苒问这话就是为了制造悬念的,他却一点儿迂回的空间都不给她留,她一时间不禁哭笑不得:“说来话长,你有耐心听吗?”
霍祈安受不了她这样拐弯抹角地兜圈子,冷声问道:“我没耐心把你带回来做什么?”
池霏苒颇没正形地轻轻吐出两个字:“做/爱。”
她知道霍祈安不是沉迷声色地庸人,但她相信他一定是个抵御不了七情六欲的凡人。
是凡人,就会食五谷,通人性,免不了为情所困,为对症下药的勾引动心。
勾引的诀窍就在于说最庸俗的话,撒最易被看穿的娇,用最妩媚的神态。
是个男人,都难以把持住。
她本就生得肤白貌美,在撩拨人这种事上有过人的天赋,无需后天锻炼也得心应手。
霍祈安从前是很吃这套的。
换做从前,霍祈安早就上钩了。
可他今晚似乎非常难糊弄,摆明了不上套,用他那双深邃幽深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像是要用目光将她的身体贯穿。
她能够预料到,她今晚要是胆敢说一个假字,有可能就永远失去他了。
人的忍耐是有底线的。
他对她的纵容也是有限度的。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从天堂跌入地狱,以致失望透顶。
他哪里会那么傻,就这么不计得失地任由她这样讳莫如深地隐瞒欺骗?
池霏苒看着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他这是不问出个所以然誓不罢休了。
她叹了口气,打算今晚就开坦白局。
首先,她开诚布公地表示:“我不是成心要让你难过,是不得已而为之。”
霍祈安当然知道她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不然也不会在被她伤害得那么深的情况下给她解释的机会。
她说完这句废话又顿住了,目光悠远地看向窗外。
有窗帘阻隔,实际上她也看不到窗外的景致。
只不过窗帘很薄,月辉清亮,窗帘仿佛透着光。
换做一个脾气暴躁的人,她这会儿说不定已经被严刑拷打了。
霍祈安虽然端出了审讯的架势,却情绪稳定,只是心平气和地洗耳恭听。
池霏苒的停顿并非是要卖关子,而是他问得太突然,没有给她留足思考的时间,她才会一时失语。
她从来就没想过给他一个交代。
她需要时间来组织语言,斟酌措辞,以及捋出一条合理的逻辑线。
按理说她把可能会导致的结果都未卜先知地考虑到了,不该连个交代都不准备。
但她知道自己不准备的原因。
她在逃避。
现实是残酷的。
她的所作所为确实都是有理由的,可她的理由不包括站在霍祈安的角度设身处地为他着想的。
他在抉择中被她牺牲掉了。
她要回答的话,得从十多年前说起。
时间跨度太大,追溯到这么久以前,一晚上根本说不完。
她很怕说到一半被情绪失控的霍祈安打断,今后再也得不到解释的机会。
届时,就不是霍祈安锲而不舍地追问她来龙去脉了。
恐怕从今往后,她都会夜半梦醒,耿耿于怀,他怎么不让她把话说完。
心里这么想着,池霏苒几度欲言又止。
霍祈安从始至终就这么等着。
他的烟被她叼过去吸了两口就掐了,他也没重新点一根。
在问话时专心致志地等待是对她的一种尊重。
不论她对他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他都保持着良好的教养。
虽然不想承认,但她能够意识到她之所以对霍祈安这么狠心,很大程度都是因为嫉妒心作祟。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长久以来她都是仇富的,她想象不到他们这些出身高门大户的公子哥有什么烦恼。
他们之所以有这么好的教养,也多半是因为从小到大顺风顺水,没吃过什么苦头,连生气都是风度翩翩的。
世人都说爱一个人是不会藏私的。
可她有那怎么重的私心,可能就是不够爱他吧。
池霏苒思前想后,最终决定什么也不说了。
她要是能够解释清楚,就不会不告而别了。
霍祈安等了半天没等来想要的结果,大概就知道池霏苒的答案了。
他看着她落寞的神色,终究是心软了。
他面无表情地解开了捆住池霏苒手脚的领带,扔在一边,没脾气地说:“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反正来日方长,我有的是时间。”
他说的“来日方长”本有警告的意味,听在池霏苒耳里却有极大的杀伤力。
这词在她心里和白头偕老也没什么差别了。
她笑了一声,软声叫他:“祈安。”
霍祈安冷漠地说:“别这么叫我。”
“嗯?”池霏苒疑惑地看向他。
过去她不是一直都这么称呼他的吗?
怎么了?
过去行,现在不行了?
霍祈安不悦地说:“从你嘴里说出来带着一股铜臭味。”
嗯?他在说什么?
怎么就带着铜臭味了?
她好像也没跟他提钱……
等等。
祈安。
这个谐音——钱。
池霏苒反应过来乐不可支。
她竟然这么多年都没发现这个梗。
也是,过去的吴侬软语,哪有那么快的语速让她发现这件事?
桩桩件件都在提醒着他们曾经的亲密无间。
霍祈安见她还有脸笑,更生气了。
他兀自起身把她留在卧室里,拂袖而去。
今晚他们僵持了这么久。
似乎纯属浪费时间。
霍祈安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无功而返。
她也没找到机会和他提业务上的委托。
等于说,他们之间一通对轰,轰了个寂寞。
就算是两败俱伤,也该有个结果。
可事实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过了一会儿,池霏苒追随霍祈安的脚步跟了出去。
霍祈安背对着她站在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他的后背是一个倒梯形,背肌发达,肩宽腰窄,单是一个背影都荷尔蒙爆棚,令人分外心动。
池霏苒望着他挺阔的背影,心如擂鼓,喉咙比刚才更为干涩。
很微妙的感觉。
被霍祈安带回家以后,她经历了被霍祈安扛在肩上,被他扣住手腕压在床上,还有数不清多少次肌肤相亲的缠斗。
大概是全情投入,过于忘我,她都浑然不觉自己心跳加速,体温升高。
而这时,她只是看着霍祈安喝水而已,就浑身浮躁。
春三月,夜间气温不是很高,她的后背却起了一层薄汗。
池霏苒定了定心神,施施然走过去向他讨水喝。
霍祈安察觉她走到身边,偏头看了她一眼。
他原本是不想给她眼神的,可池霏苒太会给自己找存在感,竟然伸手向他讨水喝。
霍祈安明知道她是想喝水,却随手把桌上俄罗斯老牌的榛子黑巧递给了池霏苒一颗。
这些黑巧是他早上来不及给自己做早餐时,揣去医院补充能量的。
论补充能量,葡萄糖显然更优质,但是曾有医务人员在紧急情况下喝了仓库里储存的一袋葡萄糖,引起了轩然大波,和随之而来的巨大争议。
他洁身自好,故而总是时刻规避这些令人诟病的不当之举。
池霏苒将手心的巧克力球掂了掂,问他:“你这究竟是想让我吃苦,还是想给我甜头尝?”
中国人就是一生都在做阅读理解。
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个道理。
霍祈安本来并无用意,听她这么一说,反而故弄玄虚道:“随你怎么理解。”
池霏苒总觉得他是在以牙还牙,报她不回答他问题的仇。
她不以为意,直言道:“我也想喝水。”
霍祈安放下手里的杯子,伸手拿起倒扣在托盘上的另一只杯子。
还没等他给池霏苒斟上,她就已经反客为主地夺过他喝过的杯子一饮而尽。
“你……”霍祈安被她唐突的行为逼得说不出话来,拧紧了浓眉。
池霏苒喝完水舒服地喟叹了一声,举杯,对着他,和空气干了一杯:“喝了你喝过的水,四舍五入,就算是交过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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