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祈安的这套大平层设计装修的时候就只有一间卧室,是为他独居量身定制的,婚房又是另外的。
霍祈安把床让给她后,从角落里拖出了一张军用折叠床,心平气和地展开。
池霏苒没再没羞没臊地死缠烂打。
她累了。
是字面意义上的累。
她搭乘国际航班回来,还没来得及倒时差就连轴转了一天,精力已经消磨殆尽。
她终究是人不是神,是人就需要休息。
再者说,她不是离了霍祈安就活不成。
接下来要打的是一场持久战,她总归要根据实际情况为自己考虑。
既然他今晚不想做,她也没必要死皮赖脸上赶着献媚。
否则反而跌了身价。
她是在坐月子期间硬生生连同产后复健一起做了,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让走形的身材恢复了原来的纤瘦窈窕,连她的塑形教练都对她的毅力叹为观止。
护肤品和保健品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所以她现在的身价很值钱,她的珍贵源于真贵。
池霏苒为了不搞事,借用他的浴室洗澡时没用沐浴露,洗完还把头发彻底吹干净了,衣服也一丝不苟地穿好才从浴室里出来。
霍祈安以为她还要继续作妖的。
她洗澡的时候他就冷脸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似乎是做好了今晚跟她耗一宿的准备。
当池霏苒干净清爽、无比纯欲地从浴室里走出来,语气如常地跟他说“晚安”时,他不知怎的,竟生出了类似于失望的情绪。
他笃信会发生的事没发生,让他整颗心都空落落的。
卧室是半开放式的,隔断由颇具艺术感的玻璃砖堆砌而成,能模糊地看见一个晃动的影子。
她掀开被子以后竟真的老老实实躺下了。
霍祈安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心里不舒服,却无从发作,只得也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按正常作息睡觉。
睡前他无意间瞥到被池霏苒扔在地上的帆布包,从里面取出厚厚一沓证件。
证件很多,除了身份证,封皮都是深浅不一的红。
其中就属结婚证的红最鲜艳,一下就吸引了他的目光。
这本儿是一式两份的。
他手上也有一份一模一样的,因为惦记着和池霏苒算账,放在车里储藏格里忘了拿上来。
结果到头来跟她的账也没算成。
白天领证的时候他没敢仔细看,这会儿夜深人静,又脱离了池霏苒的视线,他便从容地翻开。
证件上的合影只有小小的一张,胶纸很有质感,在光线下微微泛着流动的光泽。
照片上的他不苟言笑,池霏苒却没心没肺地笑得妩媚灿烂。
她笑起来,很像那些镌刻在岁月史书上的港星,美得不可方物。
曾几何时,和她结婚是他的青春梦想。
在那不明不白、充满暧/昧的暗恋阶段,连他的余光都像是无言的告白。
他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他心里对她的恨再深切,还是会夹杂些许不舍得。
今天他逼她认错,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
感情本就来去自如,是他心存执念,贪求太多了。
想到这里,霍祈安不禁红了眼眶,枯涸了数年的泪腺开始分泌泪液,让干涩的眼球产生了尖锐的刺痛,喉间的酸楚也提醒着他的感情用事。
他及时收回自己发散的思绪,薄唇微动,发出一声悠长而哀婉的叹息。
他圆润的喉结动了动。
接着,他低头合上了结婚证,连同她的其他证件一起,妥帖地收进了抽屉里,然后给抽屉上了锁。
他没有资格限制她人身自由。
囚/禁亦是非法行为。
但他可以扣住她的证件,让她哪也去不了。
熄灯前,霍祈安有意无意地看了锁着她证件的抽屉一眼,像是给自己喂了颗定心丸,寻求到了心理上的安慰,这才心满意足拉灯,躺在粗糙发硬的行军床上合上了双眼。
霍祈安是闭眼了,池霏苒却在一片漆黑中睁开了眼。
不知道是生物钟被打乱,一时间调整不过来,还是因为认床,亦或是心乱如麻。
她竟然一反常态地失眠了。
自从她放弃良知,睡眠质量就出奇得好,可今晚却破天荒地睡不着。
没有房门的阻隔,她总觉得霍祈安能关注到她这边的动静,她连辗转反侧都做不到,只是直挺挺地躺着,时不时略微歪动身体调整睡姿。
按理说她不该不适应的。
她从前和霍祈安在这里同居过很长一段时间。
霍祈安跟她提过要结婚的事,却都被她打着哈哈婉言拒绝了。
青春年少总是会坦诚一些,她刚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是心存愧疚的。
她其实并不欠他什么,只是忽然被天上的馅饼砸中感到受宠若惊,而后陷入了诚惶诚恐害怕美梦破灭的怪圈。
那时候她的皮囊下隐匿着藏不住的青涩怯懦,靠逞强伪装出的理直气壮下满是破绽,时刻担心自己会露怯。
这种心态貌似不论过去多少年都会残存一点。
像是根深蒂固的后遗症,只会在面对霍祈安时展现出来。
学生时代会有一些同学怯场,不敢在公众场合用话筒发言。
她难免会在心里笑人家胆量不够大,心想这有什么难的。
直到她用了十多年来铺垫她的计划,时间全耽误在了迟疑上。
期间有无数次,她可以正大光明地见到霍祈安的父亲,顺利达成她的目的,每一次她都会对霍祈安说时候未到,再等一等。
一等就是四年。
后来大学毕业,在他的毕业典礼上,她意外见到了他的父母。
一向舌灿莲花的她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宕机的大脑一片空白,浑浑噩噩到了拜别他父母的时候,她也没有理清头绪。
再后来,唐突和不合时宜是被她拿来延迟计划进度时用得最多的借口。
她有多少不能拖泥带水的理由,就有多少心慈手软的托辞。
她很厌恶自己的妇人之任,且心知肚明,这份犹豫来源于她对霍祈安产生的感情。
可她没有办法不顾及霍祈安和他父母的想法,因此花了很多的时间和精力,像一个真正的女朋友一样关心陪伴的他的父母,试图融入他的家庭。
每当她和他的家人关系增进一点,都会让她距离自己目标更远。
她舍不得让自己经营出真情变成幻影一般的表演。
有好几次她都下定决心要揭开尘封的往事了,却偏偏撞到霍祈安的父亲身体不适,霍祈安的母亲善意满满的关怀,霍祈安满腔热血的分享……
恕她的人性中善良的一面没能从她身上剥离,实在无法快刀斩乱麻。
于是她就想,她这么纠结完全是因为她没被逼到份上。
她还有退路可走,她依然有机会做一个绝对清白的好人。
那么,怎么会甘于舍弃这些甜蜜,去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账?
事实上,她确实有了退缩的想法。
她会想,反正卢芙已经在地底沉眠了这么多年,已经是一具永远无法醒来的尸体了,世上没有鬼神之说,卢芙的亡魂也不会放着凶手不去纠缠,跑来毁掉她的幸福。
说不定卢芙也会祝福她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了。
她不该执着于过去,该放眼未来了。
她还会想,霍祈安的父亲只是当时那个案件的终审法官而已。
在案件判决之前,经过了那么多轮的调查取证,经手人多不胜数,就算霍祈安的父亲有权审判,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有失公允,草率结案,一手遮天。
警方说了,卢芙是自杀的,最终也只能以强/奸罪给凶手定罪,是她偏执地以为另有隐情才想着为卢芙讨回公道。
这么多年过去,别说霍祈安的父亲会遗忘当年的细节,连她都快忘了自己是通过什么线索认定必有端倪了。
时过境迁,花季少女的死亡真相被时光掩埋,曾经轰动一时的大案无人问津。
事到如今,连她也问起自己,这事跟她有什么关系了。
卢芙不是她的骨肉至亲,只是同行了很短暂的一程的朋友。
她究竟是什么活佛,要为了一丝查明真相的极低概率放弃唾手可得的幸福?
说到底,她不过是恰好因缘和法官的儿子偶然结识了,行举手之劳而已。
并非从一开始就奔着追查真相去的。
要不然她大概会把所有和案件有关的人员都接触一遍,而不仅仅忙着跟霍祈安套近乎。
在和霍祈安交往的过程中,她起初不单纯的目的已经变质了。
她的立场也该改变了不是吗?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思维逻辑。
也很符合她自私自利的个性。
可池霏苒永远忘不了卢芙生前对她说过的话。
卢芙说:“我们好像一只努力攀爬的蜗牛,拼尽了全部的力气,才堪堪到达了一棵草顶端,他们却居高临下地等着我们爬到所能到达的极限,再顽劣地随意动动手指,以把我们摇下为乐。为什么他们可以生来就这么傲慢,却不受到应有的惩罚啊。”
卢芙说这些话的时候哭得泪流满面,委屈,无助,以致情绪崩溃。
在悬殊的地位差面前,她受到的凌虐欺辱仿佛都变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逼着弱者承认不公的是他们,心安理得地享受不公带来的益处的也是他们。
还要四处炫耀那可耻又可恨的优越感。
卢芙的话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她再自私自利,竭尽所能为自己谋利,也摆脱不了阶级的桎梏。
卢芙的话让她认清了形势。
她就是一只努力攀爬的蜗牛。
眼下霍祈安对她的爱是一种向下的施舍与恩赐。
他已经占尽了社会资源,却连她为自己谋利这件事都不能接受。
她凭什么奢望他的爱矢志不渝呢?
想明白了这一点,就开启了她变“坏”的开端。
她不再按图索骥,墨守成规,从一个开朗明艳的好女孩变成了一个离经叛道的坏女人。
她不再事事都为别人考虑,反倒要求别人事事迁就自己。
她不再在意自己的形象是否端庄大方,只要求自己永远充满魅力。
她把自己的退路一点点堵死,自己从霍祈安这棵草尖跳下来,重新找了一棵大树的根须作为起点。
在她现在看来,她和霍祈安的那点儿女私情依旧狭隘,却也是她充实人生的一部分。
她早就发现接近霍祈安的父亲毫无用处,她有了复仇的更好方式。
兴许霍祈安认为的歧途,实际上是她的出路。
如果真是这样,她绝不会容许他的半点阻挠,哪怕是以感情破裂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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