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司慧黎最后选了一家卖炸串的店。
“老板，我要一串薯塔，还有里脊串、年糕、再来个鸡米花，都加辣，”司慧黎看向曲潍，“你呢，你要不要？”
曲潍盯着老板手里串好的一圈圈土豆，他虽然想吃，但一想到家里……
曲潍便摇头道：“我就不用了。”
“怎么了，”司慧黎掏出她的钱包，那是一只裹着绿色绒毛的钱包，看上去跟抹茶麻糍一样柔软。司慧黎拿出两张十元，递给店员，“爸妈不让你在外面买东西吃？”
“差不多。”曲潍说。
“那你想吃吗？”司慧黎又问。
“挺想的。”曲潍耸耸肩。
“哦……”司慧黎指着土豆串，“那老板，再来一串，不加辣的，给他的。”
曲潍没想到司慧黎会帮他点，连忙按住司慧黎的手：“啊？我不用。”
两个人僵持了几秒，最后还是让司慧黎挣脱出来了。
曲潍没想到司慧黎的力气会这么大。
曲潍转动自己的手腕，听到司慧黎浅浅短短的嘟囔：“一串而已，离吃饭还有这么久，想吃就吃呗。要是你爸妈说起来，就说我是给你的谢礼，谢谢你送我回家，刚好跟他们证明你送我回来了。”
他错愕地注视她，面色骤然凝重：“你怎么知道的？”
“如果你只是单纯地顺路，就没必要特地问我，也没必要特地下车陪我，更不需要全程心事重重的，”司慧黎数着零钱，塞进她的绿色钱包里，语气波澜不惊，“让我猜猜，是阿姨让你放学送我回家的吧？看你这个表情，我应该猜对了。总之呢，不管你出于什么理由，我都要谢谢你，不然我一个人挺无聊的。”
曲潍低头不语，司慧黎也没有再说话。
气氛骤然急降，锅里的油却热得咕咕冒泡。店员捞起烤串分开装袋，司慧黎兴高采烈地接过，将其中一份递给曲潍。凝重的空气这才舒缓一点。
难道是因为自己刚刚说破了所以觉得尴尬了？但他明显是故意送她回家的。可能是阿姨要求的，那她也没说错啊……诶，算了，不管了。
司慧黎懒得思考，专心吃里脊串。
这一站离司慧黎要下车的那站就是过个马路拐个弯的距离，他们走到社区门口时，司慧黎的东西也吃完了。
“那我走了，”司慧黎握着行李箱，跟曲潍说再见，“拜拜。”
曲潍挥手说：“开学见。”
“哦对了，”司慧黎又折回来，在曲潍面前伸出拳头，“这个给你。”
曲潍不明所以地盯着拳头，“什么东西？”
“你别管，张开手就对了。”司慧黎扬扬下巴，视线向下。
“哦。”曲潍伸手张开。
两块用玻璃纸包着的糖果掉在他的掌心。
他一愣，抬头想问时，司慧黎已经后退几步，眼眸弯弯，声音清脆欢快：“拜拜啦。”
留下曲潍呆呆地站在原地。
这两颗糖，是橘子薄荷巧克力味道的。
曲潍紧攥拳头，将这两块糖放进口袋里，转身走了。
司慧黎气喘吁吁地爬上楼，正巧遇上要去丢垃圾的司光耀。
穿着围裙的司光耀看到女儿来了，开心地不行，黑色垃圾袋丢一边，先大声招呼：“诶唷诶唷，这谁啊，这不是我们家大宝贝嘛——”
司慧黎大气还没喘两口，司光耀一把捏住她的脸。
司光耀拿她当橡皮人，左右端详：“嗯……感觉有点晒伤了，以前是小麦色，现在是小麦中还带着红。”
司慧黎好不容易等到司光耀喘口气，赶紧提醒道：“爸——爸——能不能先让我把鞋子换了。”
“哦哦。”司光耀立马松手。
司慧黎换完拖鞋，去洗手间洗手，顺便闻着从厨房飘来的香气，好奇问道：“晚饭吃什么啊？我刚刚吃了点东西，不过应该吃得下！”
“你要吃的那肯定都有啊，鸡翅鸡腿的，肯定管够！”厨房里传来栾朝霞的声音。
司慧黎耳朵一竖，倏地拉开厕所门，奔到厨房拥抱栾朝霞，撅起嘴巴：“哇，霞姐——你在啊，快让我亲一个，么一个。”
“都周日了我肯定在啊，诶诶诶，在切菜呢，别乱动”栾朝霞嘴上嫌弃，但笑得花枝乱颤，拍拍司慧黎的胳膊，“好了好了，你先把你的行李箱理干净，到时候好吃饭了。”
“好哦，”司慧黎兴致勃勃地回答，“对了，你们有没有觉得我像哪个演员啊？”
她在栾朝霞面前做作地转了一圈。
“明星？嗯……哦！那个周琏涵吧，我看电视剧的时候就觉得她年轻的时候有点眼熟，你这么一说是有点像的，正脸往下的时候特别像，”栾朝霞回忆电视剧里周琏涵的画面，“怎么，有人说你长得像演员啊。”
“有，就是有人问所以我才来问你的，好了，没什么事了，我先回房间啦——”司慧黎最后抱了一下栾朝霞，开心地跑走了。
栾朝霞笑着摇头，“这孩子……诶！对了！别急着玩电脑，桌上水果端了过去吃！”
“好咧！”司慧黎顺手捞起桌上的苹果盘，一蹦一跳地跑进卧室。
司慧黎打开电脑游戏《连城之争》，等着游戏更新。
《连城之争》的等待界面是主角站在星夜当空的天台上注视着万家灯火。
天台因为没人打扫，有几潭飘着土灰的水留在角落，倒映着闷色天空与半个栏杆。一切是那么空空荡荡，只有两把椅子倒在地上，连风声都安静地像休眠了、从来没有过。
陈旧的平房在苍茫暮色下灯火光亮，黑色轿车紧跟前面的电瓶车驶出小巷，混入川流车道，消失于艳红色的尾灯中。
手机屏幕将远方错落的房屋尽数收进。
突然，画面中间出现“电量不足百分之二十，是否进入省电模式”的红色提醒。
曲潍选了确定，关上手机。
他又站在天台上吹了一会儿风，开门走下台阶，锁了门。钥匙圈随着手指晃荡着，在打开另一扇门前，他已经听到从里面穿来的声音。
曲潍仰头，下定决心后，拉开门。
争执声从客厅传来。
女声说：“你说说人家，听说中考数学考老高了，而且她还没上补习班。”
男声说：“诶，没必要比，我们家潍潍文科好啊。”
明明提到了自己的名字，曲潍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默默地脱下鞋子，放进鞋柜里，经过围坐在餐桌的二人，去阳台边的茶几上倒水。短短几米的客厅，像走了十几分钟那样漫长。
“文科好，文科好有什么用啊？理科就业前景大。而且说起文科，他是所有文科满分了？不也还是错了那么十几分吗？”女人点了一根烟。
“十几分也不错了。”男人的声音明显弱了一点。
“十几分不错了？曲庆国，你能不能别说的那么轻松？你平时上班是不管这些成绩，你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女人恼火了几分，声音都扬了起来，烟灰扑簌簌地落下，染在烂黄的烟灰缸里，“一分就能差一个操场，十几分还不错？再加上他中考体育直接按及格分算的，又差了十多分！”
“诶，别的好说，体育分是咱儿子不想得的吗？那不是有原因的吗？”曲庆国本不想多接话，但听到体育考试这分，他坐不住了，也是他到现在位置有底气反驳的事，“而且高考又不考体育，你这担心的。才高一呢就这么急……”
可这反驳，很快又被商来珍的眼神压了下去。
商来珍点着烟，目光如炬，两根头发丝粘在头皮上，看上去凌乱无章，手指离桌上剩余的菜盘十分近。
“是啊，高考不考体育，咱们才更要在文化课上抓紧了！不然你说我为什么让他跟他们家小姑娘搞好关系，让他放学送送人家。以你儿子的性格，我不说他肯定不会去做，平时闭了个嘴，问他他什么也不说，还得靠我们。你说我到时候再买些什么东西……到时候数学啊什么的有问题，她们家司慧黎也不好意思不帮忙吧？”
“砰。”
两个人同时看向发出闷响的茶几。
商来珍皱着眉，连声质问：“你干嘛呢？让你送人家回来你送了没有啊？”
站在那儿的人却没有回答，端着水杯，默不作声地走进卧室。
商来珍看到曲潍这反应就有些郁闷。她这么着急是为了谁？他倒好，好像说的不是他一样。
“别人是父母不好了才出来叛逆期，我们这儿为他学习发愁，仿佛不是他的事一样，有什么青春叛逆的，”商来珍的怨气全发泄在曲庆国上，“都是你惯得。”
曲庆国无辜极了，摊开手，“你看看，你说归说，又怪我头上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还不是因为你一直说‘诶唷，努力了就行尽力了就行’，考试稍微好点就夸，我说不能夸吧，越夸脾气越大。”
“那他那时候考的确实不错啊……”曲庆国弹了弹烟。
“什么不错啊？小学考得好那是正常的，他初中也就文科拿得出手，跟彩玲的儿子又比不了。你想想看彩玲，每次过年就来我们这儿炫耀他儿子数学考多少多少分。说到理科，你知道那个司慧黎中考科学那三门多少分吗？一百六十多！满分一百八！人家可是女生啊，结果理科、体育那么好，我这脸都抬不起来，”商来珍轻轻拍打自己的脸，说起这事儿就胸闷，“我说给他报个班吧，你儿子也不搭理人，还说什么‘你都打算好了问我干什么，反正你也不会听我说话’。你说说。那件事虽然我们有错，但都过去多久了，他还记着呢，平时供他吃供他穿不记着，就记得这种事！”
“行了你，少说几句，那件事本来就是我们不对。”
“就事论事，我这也是为了他好，我现在哪句说错了？你看看我那些同事的孩子，哪个从小就让他们上补习班的，一句怨言也没有。我已经够仁慈了吧，我们对他的要求也不过分了吧……”
曲潍关上被胶水糊上锁眼的卧室门，拿出手机，打开音乐。戴上耳机后，曲潍才觉得这个狭小的空间稍微安静了一些。
“有什么东西逐渐被压断，我在等你，你还在。”
“有什么牢笼逐渐被打开，蓝色的天，远处海。”
歌曲是随便播放的，曲潍也不知道是哪位歌手唱的。
他跪坐在紧靠两面墙体的床上，棉被散发着他讨厌的洗洁剂气味。他的视线从脱皮的墙移动，最后定格再角落里的玩具小狗上，毛茸茸的灰色小狗脖子上挂着红色的狗链，标记的亮片闪着光。
窗门口的防护栏融入将至的夜色，关上玻璃窗，只留下他自己的影子。
曲潍揪着小狗耳稍微晃了晃，灰扑扑的绒毛在幽微灯光下漫无目的地飘动着，他用另一只翻动手机消息。
刚打开，一条好友通知蹦了出来。
是一位名叫“今天写作业了吗”的网友通过班级群加他，验证消息贴着一个“梨子”的emoji。
曲潍刚通过三秒钟，对方就来了消息。
[今天写作业了吗]：hello啊~我是司慧黎
[今天写作业了吗]：橘薄巧好吃吧？
曲潍从口袋里摸出那两个忘记吃了的糖，想了想，回了过去，顺便把对方的备注改成了梨子的emoji。
[曲潍]：我的口味没你这么独特。
[梨]：没品
[梨]：橘薄巧天下第一
[曲潍]：好的
[梨]：【拳头硬了表情】
[梨]：你用心品味，就能品出其中微妙的美味。
曲潍发笑，手机放在旁边，抱着小狗倒在床上。
他拆开最后一颗糖的包装纸，捏着黑色的糖珠丢进嘴里。咀嚼后，薄荷与甜腻可可的味道慢慢从喉咙口反上来，以为停下了，结果又出现了橘子的味道。
曲潍眉头紧皱。
微妙的……很难吃。
谢谢观看。
连续更新到16日，后面预告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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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狐狸与鸡米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