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01E5TY

“麻烦你详细说一下周四晚上和周五凌晨的情况吧,时老师。”面前的人穿着警服,客客气气地望着时思。

时思缓缓点了点头。他坐在公安局的办公室中,动作有些拘谨。走廊外一直有着时断时续的啼哭声,令这一幕场景显得有些压抑。

警察十分礼貌地给他倒了一杯水。时思拿起纸杯,小小地抿了一口,挂在袖子上的黑纱随着手肘的弯曲轻轻折了一折。

“那名学生,是和你住一起对吧?”警察问,“他昨天晚上在哪里,去干了什么,你知道吗?”

“不清楚。”时思说,“昨晚我在教室里演算公式,他大概凌晨3点左右推开教室门,走了进来。那时他浑身都是泥水……”

他话音未落,警察便直起身子看着他,房间四角又传来了簌簌的响声。听着熟悉的“跃迁错误”声,时思微微拧起了眉。

“怎么回事。”他喃喃道,将手表的时间调回几秒前。警察又坐了回去,恢复到刚才客客气气的神态。

“他昨天晚上在哪里,去干了什么,你知道吗?”是重复的问题。

时思用手指轻轻点了点下巴,沉思片刻。“我不清楚。”他说,“我没有跟他在一起。我昨晚一直留在学校教室里,没有回家。”

警察滞了滞,然而结局依然没有改变。他又再次站起身,宣布“跃迁错误”。

时思的目光突然暗了下来。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沉沉地呼出一口气,用指节抵住眉心,用力地按了按,随即将手掌覆盖在手表上,再次调回了几秒前。

“……去干了什么,你知道吗?”

时思望着警察,双手在膝盖上不由自主地攥起了拳头。他沉思良久,斟酌词句,最终缓缓开口。

“他整晚都和我在一起。”他低声说,垂下双目,不去看警察的目光,“我在教室里推算公式,他就坐在一旁做题。”

时思轻轻叹了一口气:“他高考失利,心情不好,不想回家。就一直待在教室里。我们大概凌晨四点左右,等到暴雨变小后才离开的教室。传达室的大叔可以作证。”

“你跟董同学一起留在教室里……”警察若有所思地说着,拿起一支笔记录到笔记本上,“你们在学校有发现什么异常吗?是否有人半夜出入校园?”

时思摇了摇头:“那晚的雨很大,在教室里除了雨声什么都听不见。窗外很黑,也看不清什么。我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警察点点头,翻了一下手中的档案,摸摸下巴,又抬眼看向时思。“董同学和去世的吴同学,这两个孩子平时在学校里关系很不好吧。”他问。

“他们的确相处得不是太好。”时思说,“因为家庭的关系。”

“我了解。”警察看着手中的档案,低眉沉思着,“两个人的关系还真的有些复杂。怪不得我刚刚询问董同学时,他态度虽然很好,却对吴同学的死很冷淡……”

他说着,抬眼望向时思,却发现面前那个年轻的教师目光有些涣散地凝视着墙壁,似乎陷入了沉思。

“时老师?”警察唤了他一声,时思像从梦中惊醒一样,眸子动了动,将视线落回警察身上。

“我已经将我知道的都说了。”见警察注视着自己,时思停滞片刻,随后说,“还有其他问题吗?”

“我这里没什么问题了。感谢你的配合。”警察说着对时思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时思微微起身,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一番后,最终还是询问出口:“吴同学他……是怎么死的?”

警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在周五凌晨,驾车从国道上冲了出去,连人带车坠入野雁湖。昨天才打捞上来。”他说。

时思的嘴唇轻轻颤了颤。似乎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摇摆了几下。苍白的脸色,消瘦的身躯,连带着手臂上挂着的黑纱,令他整个人都显出一种摇摇欲坠的脆弱感。

警察有些怜悯地看着时思。母亲刚刚因为绝症去世,自己教了三年的学生又突然丧生,想必是相当难受的。他想。

“可以……给我看一下现场的照片吗?”沉默片刻后,时思低声说。

警察对时思的要求有些意外,但细想下来,却也是情理之中。他打开档案,将一张彩色打印照片递给时思。

照片上的场景是野雁湖湖边,警戒线内,鲜艳绿色的芦苇连带浅黄的花穗倒伏了一片,被一辆跑车重重压在车轮下。

跑车的车身已经看不出曾经银白色光滑的高级感,而是一片一片挂满了泥浆。驾驶位置的车门打开着,尸体早已被移走,精致的皮质座椅被泡成一团烂布,上面隐隐约约印着一个肿大的人形。周围黏着一些脏污,显然是酒后呕吐的痕迹。

时思的目光落到敞开的车门,在分辨率不高的打印照片和一团团污泥中,他在车窗附近敏锐地看到了一道细长的划痕。

时思只觉得仿佛被扼住了喉咙,他垂下头,收紧手指,努力将这番窒息感吞咽而下。打印纸的边缘被他捏得起了些皱纹。

“时老师……?”警察对时思的动作有几分敏感,不由得出声询问。时思吐了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将纸递回给了警察。

“我从来不知道吴鸿朗会喝酒。”他低声说,“他一直是个很好的孩子。”

警察的目光突然凌厉了起来,眼看着周围的空间又开始崩塌,“跃迁错误”的声音又将从警察口中想起。时思怔了片刻,随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苦笑了一声。

“没想到我现在的警觉性,竟然还不如二十岁的时候。”他喃喃道,又将手表调回至几秒前,“真是太可笑了。”

警察的神态又回复了正常。时思将纸重新递回给他。

“吴鸿朗是个很好的孩子。”时思说,“对于他的死,我真的很意外,也很伤心。”

“谁不是呢。好不容易熬过了高考,人却就这样没了。”警察颇有同感地叹了口气,十分怜惜地摇了摇头,同时目光向门外探了一眼,“他的父母根本不接受这个事实,尤其是他母亲……”

“你这个凶手!一定是你害死我儿子的!”门外一直时断时续的小声啼哭,突然变成了愤怒的咆哮。时思走出门外,正看到吴望宇从另一间办公室出来。

而那一声怒吼来自于坐在走廊上吴鸿朗的母亲。她脸色灰黄,一片惨淡,眼睛红肿得像桃子,皮肤上满是泪水风干后浮起的皴裂,完全看不出曾经那副妆容精致的模样。

“就是他!把他给我抓起来!”她疯狂地冲着吴望宇大叫着,咬牙切齿地想从长凳上站起来,却被一旁的吴父紧紧按在椅子上。

在二人身旁,还坐着一个满脸憔悴的中年男人,正用一脸惊慌的样子看着吴母。见到警察来了,便立即站了起来。

“怎么样?警察同志。”他惴惴不安地说,“我的嫌疑……”

“我们已经联系了你的网约车公司,和你搭乘的那辆出租车司机,也证实了你的确在那天晚上车驶出去后报了警。你应该已经没什么事了,回家吧。”警察翻了翻档案,对中年人说。

中年人的脸上瞬间绽开了放松的神情。他朝警察连连鞠躬,脚底抹油迅速从走廊溜走。一旁吴望宇的母亲又响亮地呜咽了一声。

“受害者在酒吧喝醉后,同伴在网约车公司帮他叫了这名代驾。”警察看着手中的档案,摸着下巴思索着,“在开到一半的路程中,跑车的汽油耗尽。受害者跟代驾说后车厢有备用汽油,代驾下车,刚刚将其灌进油箱里,还未来得及返回驾驶座。受害者就开着车离开了。”

“……虽然听上去有些诡异。”他喃喃道,“但代驾司机之后迅速报警,然后打了出租车离开野雁湖附近路段。在位置和时间上,他都无法完成谋杀。代驾司机的嫌疑已经排除。受害者在酒吧的朋友也都有不在场证明,那就没有其他人有动机或者时间作案。”

“如果假设受害者在当时烂醉意识不清的情况下,不顾代驾将车开走,也是有可能的……”

“不可能!”吴母叫喊道,“我儿子一定是被人害死的!正常人谁会把汽油放到后备箱里?!我儿子那么听话,怎么可能酒驾!肯定是他,肯定是他!”

吴父再次将吴母按在长凳上。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脸上早就没了那种志得意满不可一世的自信表情,用眼神示意同时思一起从办公室出来的警察,帮他制止住吴母,自己则站起身,朝吴望宇走去。

吴望宇冷冷地看着这对夫妻,脸上除了冷漠,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唯有将目光移到时思身上时,那双黑色的眸子才微微闪过一丝微光。他轻轻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被站在一旁的警察打断了。

“吴先生,请不要激动。”那名警察显然有些不安,似乎觉得吴父是走过来专门给吴望宇两巴掌的,“这个孩子在周四晚上有不在场证明,他没有作案的嫌疑。”

吴父冲警察摆摆手,却没有去看他,而是一直注视着吴望宇。

“孩子,我有话要跟你谈谈。”他说,声音有几分颓然,却也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有时间吗?”

长凳上的吴母听到了吴父的话,发出一声哀嚎,挣扎着想站起来,一旁的警察急忙制止了她。吴望宇却丝毫没有理会身边的骚乱,他的目光越过吴父,定定地落在时思身上,显而易见是在等待他的准许。

没有时思的同意,吴望宇是不会跟吴父走的,即使只是简短的谈话也不可能。

时思的胸膛突然剧烈地疼痛起来,心脏像被细细麻麻的针扎成一只满是创口的筛子。他咬住牙关,像过去的自己做出的回应那样,轻轻地点了点头。

吴望宇的表情变了一下,时思无法分辨他是高兴还是失落,因为他迅速垂下眼,转过身,跟着吴父离开了走廊。

时思望着吴望宇的背影。走廊的窗外是夏日的骄阳,将那瘦长高挑的身形缩成短短一截乌黑的阴影,在窗口落下的巨大光斑中匆忙而不安地滑行着,直至消失在漆黑的走廊尽头。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用指节抵住眉间,用尽全力才能止住颤抖的身体。

“为什么。”时思喃喃道。他站在窗前,量子模拟的阳光原本如同2042年6月18日一模一样,炙热而温暖,此刻却像锐利的刀刃,一片片切割着他的皮肤。

“你清楚地知道他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人,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为什么还在袒护他,陪在他身边,答应他的一切要求。”

他睁开眼,如琥珀般浅淡无机质的眸子里,只能看到睫羽下浓重的阴霾。

“你对吴望宇的爱和亲近究竟有几分是真实的。”时思低声说,“还是全部出自于……”

“……怕被他杀死的恐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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