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思双手扶着洗手池两侧，缓缓地抬起了脸。
镜子中是一张秀美的面容，日常飞扬的黑发被做了精致的造型，整整齐齐地服帖在头上，白色的衬衣配上简单的灰色西装，使整个人显得清瘦俊逸。
唯独那张脸上的表情。
时思紧紧盯着镜中的自己，然后闭上眼睛，用手抹了一把脸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过于阴鸷冷酷的神色，果然不适合这张脸。
他缓缓弯下眼角，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做出了一个时思特有的、格外温柔的笑容。他留恋地盯着这副表情保持了许久，随即摇了摇头，换上一副冷漠神色。
在上个时段里，时思好不容易遇到吴望宇同时登入，却又放任吴望宇逃跑，这令他异常的烦躁。像是发泄一样，他迅速登入了另一个时段，企图再次与吴望宇相遇。
然而事实总是非人所愿。吴望宇的意识并没有出现。这个时段的吴望宇，行为举止一如过去，没有任何异常。
时思垂下头，静静听着卫生间门外从酒宴上传来的音乐声。
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他时常会陪吴望宇出席一些交际场合。这次也不例外。他在酒宴途中找借口来到卫生间，思索着这次用什么方式，可以最快速地从这个时段登出。
是在宴会上上当着大家的面，泼吴望宇一杯酒；还是自己偷偷离开，直接从旁边的山崖上跳下去。
时思双眼放空地望着镜子，漫无目的地思索着。突然有一瞬间，他感到周围的灯光黑了一下，房间的线脚开始飘动，令他产生些许眩晕的感觉。
时思皱起眉头，目光又落回镜子中的自己身上，顿时有些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他看到两道殷红的血迹从自己的鼻下缓缓流出，滴到盥洗池中，溅起小小的血花。
“奇怪。”时思喃喃道，用手背去擦鼻血。鲜红的血迹又侵染了一片白色的皮肤，然而却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
“为什么空间会扭曲，身体也产生反常的变化。”他习惯性地用手掌盖住手表，思索道，“难道是我在无意之间，做出了与过去违背的事？”
时思转过头，将目光放到卫生间入口。
房间的四角不停晃动着，眩晕的感觉令时思不住地恶心。他等了许久，还没见到门口有人进来对他宣布跃迁错误。
他用手指用力地按住太阳穴，企图克制住这种头晕眼花的感觉，另一只手则伸向挂在墙壁上的文件袋。
时思一直习惯随身带着这只不透明的皮质文件袋。他将袋子抓在手中，本能地在里翻找着，想找出手绢一类的东西止住自己的鼻血，然而手却软到承受不了袋子的重量。一下颤抖，文件袋就摔倒了洗手池上，里面的东西滚出来不少。
时思费力地眨眨眼，企图聚焦视线，将滚落的东西一一捡回文件袋中。但当他摸到离自己最近的一样东西时，心中却突然升起一丝不妙的感觉。
手掌中压的，似乎是一个一指宽的圆柱形塑料筒。时思将它移至眼前，定睛看去，竟发现这是一只无痛注射器。
他突然像过了电一样，伴随着惊慌产生了一瞬间的清醒，立即伏在洗手池上，一一辨别着那些散落的物体。
安络血的药片，利妥昔单抗，棉签，纱布，还有几只注射针管。
时思的大脑嗡的一声，几乎被巨大的冲击弄到断线。他颤抖着用手拿起针管，随即又像是拿着什么烫手的东西一样，用力地将它扔到洗手池里。
时思后退几步，靠着墙缓缓瘫坐在地上。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个漂亮的年轻人，脸色像死人一样苍白，鲜红的鼻血依然毫不停歇地涌出，将白色的衬衣染上星星点点的血红。
“怪不得……”他目光呆滞地喃喃道，怔怔地盯着在洗手台上滚动着的药瓶。
“怪不得他总是会从吴望宇身旁消失……为什么吴望宇一点也没有觉察……”
时思缓慢地念着吴望宇的名字，痛苦而茫然的目光渐渐变得凶狠而疯狂。他突然撑着自己的身体站起来，抓起一大把安络血，就着龙头的自来水，一口吞进嗓子里。
他的眼中流出了泪水，混着血滴落在洁白的大理石上。他从未感到如此的酸楚和痛苦，不知道是由于药片给喉咙带来的噎滞，还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绝望过。
“我不能失去你。”时思咬牙切齿地说。他修长的手指插入头发中，将一丝不苟的发型抓得凌乱不堪，“我不会让你死的。”
时思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洁白的脖颈上布满了干涸的血迹。鼻子下方，未完全止住的血液依旧缓缓淌着，他却丝毫不去理会，就这样跌跌撞撞地走出了盥洗室，无视宴会上那些衣冠楚楚的人讶异的目光。
吴望宇举着酒杯，脸上带着笑容朝时思走了过来，然而在看清时思的模样后突然怔住了。
时思无声地冷笑了一下，随即扬起手，一拳打向那张呆滞的脸。
众人之间传来惊呼，吴望宇没有丝毫反抗。他被时思按在地上，那张英俊的面容上一下又一下地挨着拳头的攻击。然而吴望宇却丝毫没有其他反应，只是麻木不仁地接受殴打。
空间开始错乱，人群的叫嚷在时思耳中扭曲成无用的噪声，吴望宇侧过头，面颊肿胀，一双空洞的黑色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墙角，不知在看些什么。
他本该举着酒杯，微笑着走到时思面前，手臂环过时思的肩膀，向周围的商人政客介绍自己爱人，同时悄悄在时思耳边低语，问他为何要在盥洗室待那么久。
“你真该死。”时思咬住嘴唇，发狠地说。
他的泪水从眼眶中垂落，一滴滴打在吴望宇毫无生气的面颊上。周围的人嘈嘈杂杂，无数次“跃迁错误”的声音，在催促着他尽快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