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思坐在自己母亲陈秀怡面前,像平常一样,拾起一只苹果在手指间转动,用小刀削掉果皮。
只不过他今天的动作有些生疏,果皮断了好几次。
刀柄上贴着一枚小小的不干胶,上面手写着两个汉字,已经被多次使用磨得看不清了。在又一次削端果皮,险些刮了自己的手后,时思不由自主地停下,望着手中的小刀出了一会神,然后又继续小心地将刀刃贴到果皮下。
身后的病房门轻轻响了一声,吴望宇推门走了进来。他拿着一只巨大的编织袋,对着时思轻轻点了点头表示打过招呼,然后便朝一旁空空如也的床铺走去。
董丽在昨天的凌晨去世了,医生在她病床边发现了许多劣质黄酒的瓶子。
虽然在她死的那一天晚上,她十八岁的儿子没有在病床旁陪护,但却无人谴责他。
这位母亲平日在医院里对儿子的打骂虐待已是有目共睹,在多数人眼里,这对于吴望宇无疑是一种解脱。
时思停下手上的动作,目光冷冷地注视着吴望宇。后者惨白着一张脸,将董丽的日用品从床边拾起,挨个扔进编织袋中。
时思低下头,正想继续削完手中的那只苹果,拿刀的手指却被一张枯瘦的手掌轻轻按住了。
时思抬眼,发现陈秀怡正望着自己。
病友去世后,时思的母亲又被重新安排进了这间病房。与时思目光相接时,陈秀怡将眼神向吴望宇那边飘了飘,神色忧虑,脸上带着明显的欲言又止的表情。
吴望宇捡起几只明显沾了污物的水杯,在向编织袋扔时犹豫了片刻,最后决定还是将它们清洗干净。他拎着杯子,离开病房走向卫生间,还不忘记轻轻带上门。
听到门发出合上的声音,陈秀怡浅浅地呼出一口气,随即又有些紧张地捏住了时思的手掌。
“那个孩子,是你的学生吧?”她问。
时思点点头,他放下手中的小刀和削了一半的苹果,反手捂住陈秀怡的手掌。“怎么了,妈妈。”他轻声说。
陈秀怡小心地望了一下病房门。“你要小心你的那个学生。”她低声说,“他说谎了。”
她轻轻咬了咬苍白的嘴唇,又压低了几分声音:“在董丽死的那天晚上,我看见他……”
陈秀怡话音未落,病房门便吱呀一声打卡,吴望宇握着洗干净的瓶子,面无表情地走进了病房。他那双漆黑的眼睛淡淡地望了时思这边一眼,随即走回到董丽的床铺旁。
陈秀怡立刻住了嘴,小心地望向时思,却不由得瞬间呆愣住了。
时思的脸上出现了她从未见过的表情。
他眼睑微垂,浓密的睫毛在脸颊投下重重的阴影。那双清澈而明亮的眼睛中,此刻竟蒙上了一层厚重的浓雾,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一个若有所思,又充满嘲讽和恨意的笑容。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时思喃喃道。
陈秀怡担忧地捏紧了时思的手指,时思却对她淡淡一笑。“你想多了,没事的。”他对陈秀怡轻轻说,握住她的手腕从自己的手上拿开,然后站起身,朝着吴望宇走了过去。
吴望宇背对着他,伸手正要去拿床脚的保温瓶,时思在他之前将瓶子拎到了手里。吴望宇回头看他,那张苍白的脸上闪现过瞬间的惊讶。时思却并不理会。
他握着保温瓶的把手,用力一甩,保温瓶便砸到了编织袋中,顿时传来一阵支离破碎的声音。
吴望宇直起身,双目像一潭深不可见底的死水凝视着时思,仿佛任何的情感都无法从中折射出来。时思带着自己特有的,那副温和柔软的表情,轻轻拍了拍吴望宇的肩。
他知道自己在十年前的这个时刻,对吴望宇说了什么。
他曾经对吴望宇说让吴望宇放下过去,好好生活和学习,他作为老师和朋友,会一直在他身边帮助他,让他快些从这个境况中走出来。
时思与吴望宇那双黑色的眼睛对视,心中止不住地泛起一股股厌憎和作呕。
你怎么可能能听懂我话里的含义呢。时思望着他,心想,你是一个恶魔,一个十足愚蠢的、令人厌烦的恶魔。
时思抓住吴望宇的领子,将他拉至自己的面前。少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任凭时思的气息打在耳垂附近,像丧失了感觉神经一般,无法颤栗也不会逃脱。
“我不该让你存在的。”时思笑着说,“我应该在十年前就杀了你。”
他一把将吴望宇推开。吴望宇目光空洞地凝视着时思,缓缓开启双唇,在那句“跃迁错误”刚刚出口时,时思却毫不在乎。
他垂首,轻轻摆弄了一下自己的手表。
那是一只极其简陋的表,皮质表带上的表盘只有时间的指针,和一个小小的按钮。时思按下按钮,秒针顿时反向走了一圈。吴望宇的嘴唇再度开合,带着逆向播放的“跃迁错误”,停滞在了某一时刻。
“你不在这里,对吧。”时思凑到吴望宇面前,凝视着他空洞的眼眸,纤长的睫毛几乎相织。
他的身后,病房的墙体开始剥落。削到一半的苹果变得萎蔫,散发出腐坏的气息。陈秀怡的头缓缓垂下,嘴角渗出鲜血,身体像风化般迅速蜷缩。窗外暴雨过后澄澈的蓝天突然黑暗,大片的落雪纷纷而下,寂静无声。
“你没有进入这个时间段。”时思看着吴望宇,笑道,“那么我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
吴望宇的眼睑微微动了动,他的容貌随着空间的崩塌和重组而细微变化着,那双眼睛望着时思,突然之间似乎有了许多复杂的情绪,又在一瞬间恢复到了空洞和茫然。
“但这一趟,我不能白来。”时思用手掌盖住腕上颤动的表针。
“就让我试一试在空间坍缩前,究竟能走多远吧。”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