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地一声,装着热水的杯子被打翻,边缘正巧撞在茶几上,摔了个粉碎。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让包厢短暂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个端茶服务员身上。
服务员下意识地撸起长袖,被热水烫到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与此同时,包间里每个人都注意到了那瘦削的手腕上已经青紫的一圈圈痕迹,以及痕迹边上的细小血痕,一看就是被绳子勒出来的。
那低着头的服务员对这种打量的目光似乎很敏感,快速地又放下了袖子,另一只手紧紧地抓着袖口,说了好几声抱歉便拉开门走了出去。
没过几秒,人群中有人吹了一个轻佻的口哨:“哟,挺会玩的。”
尔后便响起了不怀好意的笑声。
还有人开始揶揄酒吧的老板:“沈涉,你不是说你这酒吧做的是正经生意吗?”
沈涉冷冷地瞥了一眼说话的人:“最近忙,不知道经理从哪里找来的兼职。再说了,他们要是愿意跟客人玩,我又怎么管得着。”
那个有些轻佻的alpha又开口了:“要是个omega就好了,最近正好这一口......”
“烦不烦,说这些。”谢积玉是他们当中家世最好的,尽管在这样放松的聚会环境中也自然而然地居于中心位置,他一开口,其他人便自然而然转移了话题。
沈涉玩票开了家酒吧,便在下课后邀请他跟几个朋友一起去玩。毕竟是刚成年的高中生,酒过三巡,其中一人便不胜酒力,叫服务员送热水过来。
然后进来送水服务员却被烫到的服务员,便是来兼职的方引。
谢积玉不是很热衷这种场合,当时的他还不抽烟。
等包厢里烟味重了起来,他便找了个借口去酒吧的后门透透气。
而就在他站定不久,便看见刚才包厢里的被烫到的服务员,连服务生的衣物都没换,便被一个高大的男子抓着肩膀朝外走。他还是跟刚才在包间里一样,头都不抬,紧绷的下颌线苍白,任对方将他强硬地塞到路口的车中。
当时的方引知道谢积玉在看,所以也不想让他认出来自己,便任由方敬岁的人带他回家。
再后来的一天,方引兼职的另一个店里接到了一个大单,送餐地址是一家高档KTV。
方引循着地址安全把餐送到之后,却不想那个包厢的客人喝醉了耍酒疯,硬要方引陪着喝酒,不喝酒便不给钱,让这个大单没办法成交。
方引并不会喝酒,他硬着头皮灌了两瓶啤酒下去之后原以为结束了,可是对方却并不满足,又给他倒了3杯的红酒,然后把钱压在就被下面。
意思很明显了,就是喝完就可以拿钱走人。
方引望着那些钞票咬了咬牙,为了尽快结束,他几乎是没有停顿地喝完了,然后在一群人的鼓掌声里拿着钱走出了包厢门。
酒劲上来的很快,他刚走到KTV的后门口,便扶着墙吐了出来。
他醉得四肢不听使唤,短短的三级台阶都能重重地摔了一跤。
脚腕处传来火辣辣的剧痛,却让他短暂地清醒了过来。
他艰难地挪到墙边坐下,打电话给老板说明了一下情况又请了假之后,才安心地靠着墙根瘫在了那里。
脚踝以几乎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起来,而他整个人酒气冲天,又醉得几乎站不起来。许多过路的人只以为他是个大白天就酗酒的醉鬼,都离得远远的。
方引当时的脑子不甚清晰,但潜意识里还想着回家休息。就在他摸索出电动车的车钥匙的时候,整个人被大力地提了起来,方引勉强抬眼一看,发现了一张模糊却又熟悉的人脸,正是皱着眉头一脸嫌弃的谢积玉。
“电动车也是车,大白天喝醉了还要上路,不要命了?”低沉的声音在耳边环绕,但身体却一下子悬空了——他被抱起来了。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了,窗外绿茵绵长,竟是一座陌生的别墅。楼下的泳池人声鼎沸,聚集着许多年轻的男女,谢积玉和池青在椅子上并排坐着聊天。
床边放着一套全新的衣服,等方引换好下去之后,在楼梯口遇见了沈涉。
“哟,醒啦?我还以为你还要睡呢。”沈涉手里拿着一杯酒,笑眯眯道,“你差点在大街上睡过去,跟池青打了个招呼,我跟谢积玉就把你带回来了。今天是他生日,有空的话留下来玩会。”
原来这里正在办生日派对,怪不得这么热闹。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在一群衣着精致的人眼里,确实格格不入。
谢积玉是派对的中心,或者说无论他在哪里,都是人群的中心。
方引在客厅沙发的角落踌躇了半晌,也没找到靠近的机会,便让池青代为答谢。
幸好这个地方离他兼职的那家店不远,正当方引检查了放在一众豪车边上的电动车的电量的时候,谢积玉出现在他的身后:“你就骑这个回去吗?”
方引被吓了一跳,他转过身来有些拘谨道:“是的。还有,今天谢谢你。”
谢积玉摆了摆手,意思是不用在意,然后道:“看你跟池青常常一起玩我才说的,以后酒后骑车不要载他,我不想他受伤。”
看来对方并不知道自己是被灌酒,不过这种事情又不是多光彩,他也不想多提:“车子是店里的,我平常不会骑到学校去,没机会载他。”
谢积玉看了他一会,忽然轻笑出声:“你平常还真喜欢酒后上路啊?不怕出事?”
大概是出于不想被好友的对象看不起的出发点,方引终于开口解释:“其实今天我是去送餐的时候,被几个客人要求喝的——平常其实也遇不到这样的,我也不会喝酒。”
“KTV这种地方,倒也不奇怪。”谢积玉了然,顿了顿之后又继续开口,“那家店是关岭家开的,我跟他说一声,以后你要是再遇到这种事,直接找店里的经理就行,保证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明白吗?”
方引感激地点点头,他想,自己已经借了池青不少光了。
正当他骑上车子准备告别的时候,谢积玉忽然道:“但我只能在那个KTV里帮你,别的地方还是要靠你自己,不要惯着那些渣滓。”
当时的方引早已明白,他的人生已经被方敬岁牢牢控制,谢积玉口中的那些“渣滓”跟他的亲生父亲比起来才是真的微不足道。
但他知道谢积玉是好意。
“谢谢,我知道了。”方引顿了顿,把那句在喉咙里徘徊已久的话说了出来,“还有,祝你生日快乐。”
就在此时谢积玉接到一个电话,像是很重要的模样,转身就走了。所以方引也不知道,谢积玉到底听没听到自己那句祝福。
紧接着便是高二结束的那个夏天,方引带周知绪逃离方家失败了。
一年后其实方引单方面见到过谢积玉,只是谢积玉没认出他。
那天方引在医院做了一个小手术,他还记得出院那天,日光刺眼得让他抬不起头来,炙热的地表让方引每一步都觉得走在滚烫的岩浆上,双腿发软,连思维都被烤化了。
后来他大概在一片混沌中尝试迈出了腿,却有人拉住他的手臂,然后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现在是红灯。”
自己闯红灯了吗?其实方引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那时候的他形销骨立,还带着一个遮住大半张脸的鸭舌帽,手臂上连片的针孔发青,还贴着不少白色的无菌胶布,怎么看都像是个命不久矣的绝症病人。
熟悉的声音让方引处在混沌中的大脑打开了一道口子,透出些许的光亮来。
他闻到了些许初夏空气里植物的芬芳,微风从他的指缝中流过,银杏树的绿叶微微颤动,阳光在叶脉上闪闪发亮。
谢积玉的声音就像是一根钓线,方引顺着它把自己慢慢地从一个茧中剥离了出来,五感又落回了他的身体。
只是方引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找到他方家的人半强行地搀扶着上了车。
他透过车窗才发现刚才那个拉住自己的人是谢积玉,对方乌黑的发梢被风吹起,侧脸像白瓷一样干净。眼角的笑意明晰,俨正开心地跟他身边那个带着口罩和墨镜的人说着什么。
他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在红墙孤儿院的日子,那个时候的谢积玉也这样,主动扯下了他自己的衬衣的一个扣子,用胶水把扣子粘在了方引的毛绒小狗原本左眼的位置上。毛绒小狗拥有了一颗全新的贝母纽扣眼睛,方引也拥有了全世界最独一无二的毛绒小狗。
也许自己该做的事情还没做完,上天不会放他走的,于是谢积玉又救了他一次。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方引才艰涩地睁开眼睛,意识回笼,他还是躺在自己在谢家的那个小房间里。他又闭上眼睛,等脑海中那些往事的浪涛平缓下来才起身。
时间还早,方引洗漱完之后轻手轻脚地出了谢家,驱车前往市中心,在一个咖啡馆门口停了下来,点了一杯拿铁之后就在窗边坐着,打开笔记本电脑改他的论文。
没过多长时间,来了一个拿着手提包的年轻人,他坐在了方引背后的位置上,一杯咖啡喝完,将一个文件袋悄悄塞进方引放在脚边的电脑包里便离开了。
时间到了中午,店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方引这才收拾东西离开。等他回到车上的时候,把电脑包打开,拿出里面那个黄色的文件袋。
里面详细记录了“深海基金”环保组织近三年来的所有活动轨迹以及成员的详细资料,虽然还没查到他们背后的金主,但方引已经大概明白了这个组织的运营逻辑。
在资料的最后一页,记录了他们接下来一段时间的行程,其中有一项是半个月后在紫屏山有一次野外的公益徒步活动。
方引的指尖在“紫屏山”三个字上抚过,他确实应该去一次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