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不是风动

卢明翊靠在休息室的门边,静静地看着正在处理伤口的方引。

大约是因为失血过多,方引的皮肤透着有些不健康的苍白,眼下的乌青让卢明翊推测他平时工作应该是非常辛苦的,最近大概率经常熬夜加班。

方引微微垂首看着眼前的护士,睫毛压着眼睛,在卧蚕上留下一小片阴影。眸子里好像有些雾蒙蒙的,似乎含着一点水气,但再仔细去看,才发现其实是种错觉。

但他的表情看上去依旧平和,不知道是真的冷静自持还是吓傻了。

护士刚来实习没多久,但晚上别的人都有事情要做,只有她来帮方引处理伤口。

不过毕竟方引是她的前辈,总是有些紧张,额头上都有了一点点细密的汗珠,拿着剪刀一时间有些不知道如何下手:“方医生,你稍微忍着点。”

不知道到底是安慰方引还是安慰她自己。

方引语气轻松地安抚她:“别紧张,按标准流程来就好,这又不是考试,把我当成一个能配合你练手的普通病人。”

护士有些感激地抬头看了方引一眼,然后轻轻呼出一口气。

接下来她将方引左脚的袜子小心翼翼地剪开,才发现布料和伤口已经有些粘在了一起,里面还嵌着一些微小的玻璃碎片。

在将碎布料和那些玻璃渣夹出来的时候,方引双唇紧绷,血色尽褪。

直到后面上药包扎的时候方引才稍微缓过来一些,他似乎是不经意地扫过了门口,像是刚发现有人已经看了许久一样:“这位警官,你不需要去处理一下吗?”

毕竟刚刚楼上死了一个劫持犯。

卢明翊大大咧咧地在方引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俨然一副很轻松的模样,笑了笑说:“我的同事们都很专业。”

发生这种事还能笑得出来,方引心里顿时有些微妙。

他面上不显,在静谧的凌晨时分,眼睛的底色尤为澄澈,盯着卢明翊一眨不眨:“最近警官们是不是太累了,出现这种意外,或许也是难免的吧。”

这话听着确实是一种关心。

只是卢明翊已经在联邦特勤局多年,看人总是比一般人更强一些,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方引的话中有一些弦外之音,于是没接话,静静地等着方引说完。

只见方引拿酒精棉片擦了擦自己指缝中干涸的血迹:“我们住院部楼上楼下那么多身体虚弱的病人,幸好那个劫匪撞见的是我。假如今天劫持了哪个病人,怕是要把人吓出毛病来,也让你们难做啊。”

看来是对此非常不满,责怪他们没尽责任了。

卢明翊假装没听懂,将问题抛回去:“医生比病人也就是多了一份专业的医术而已,难道方医生你刚才不害怕吗?”

方引露出一个极为真挚的笑,声音四平八稳:“当然害怕啊,明天我就会挂我们医院的心理科室看看。只是我们医生,总要为病人着想的。假如有人知道我们医院出了劫持这事儿,他们不仅会质疑医院是否安全,更会质疑你们的专业度啊。”

“当然害怕”四个字被方引说得像是在描述他早上刚喝过的一杯咖啡,平静无波。

卢明翊:“......”

卢明翊:“为了不造成市民恐慌,我们院里院外都会做好信息封锁,明天的新闻只会提人犯是畏罪自杀的。”

方引好似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听你们刚才的对话,那个人身上背的证据挺关键吧?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受处罚啊?”

卢明翊似乎终于笑不出来了,他站起来,咬着后槽牙道:“谢谢方医生的关心,你还是好好养伤吧。”

方引满意地点点头:“我会的,谢谢。”

卢明翊拉开休息室的门就准备走,不过在彻底迈出去之前,还是好声好气地将自己的名片递给方引:“有什么问题后续可以随时找我。”

方引接过,等卢明翊关门离去之后看都没看,便随手将那名片扔在了桌面上。

护士察觉到了方引的不悦,收拾好了药箱后安抚道:“方医生早点回家休养吧。”

“我不是气我自己被劫持,我是觉得这些人做事实在是太不专业。你也看到今天出了连环车祸的病人,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假如在医院因为被人劫持而丢了性命,他们的家人该多难过。”方引的声音有些低,“失而复得,得而复失,或许这比忽然的意外一命呜呼痛苦多了。”

护士听完也沉默良久。

方引见状又道:“你做的很好,谢谢你为我包扎伤口,快回家休息吧。”

护士点点头,犹豫了一下道:“方医生,我可以顺路送你回家,你现在脚不能沾地。”

方引摇摇头:“没关系,你帮我把配的药拿来,然后再拿一副拐杖给我,我自己能行。”

护士连忙跑出去拿来了这些东西,就在两人即将告别的时候,方引还是决定再多一句嘴:“虽然刚才那人说了会做保密处理,但今晚的事情,为了不引起病人的恐慌,最好不要跟任何人说,好吗?”

护士赶紧点头,拍胸口表示:“方医生你放心吧,我很靠谱的。”

方引着实是怕了方敬岁。

假如他知道自己今天被人差点抹了脖子,大概自己医院的工作也不用再干了。

刚刚跟卢明翊阴阳怪气地扯了一波,无非是想在不被看出自己意图的前提下,把这件事按死在摇篮里。

毕竟这件事按常理来说,方引也能登上新闻,来一个“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医生,面对劫持临危不惧勇气可嘉”的宣传了,对在评职称的他来说是没有理由拒绝的。

方引只跟医院领导请了两天假,领导大约是体量他这几天的辛苦,又爽快地给他加上了一天,跟周末连在一起,可以休息五天时间。

等方引走出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

外面下起了小雨,方引一边撑伞一边拄拐杖的样子看着是有些滑稽。但实际上他对用拐杖还是很有心得的,那年他被方敬岁打折了小腿,用了一年多的拐杖才康复。

回到了自己那套小房子之后,方引便在极度疲惫中睡了。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呼出的气息也有点热,他勉强睁开眼睛,盯着黑暗看了半晌之后才坐起身来,只觉得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

床头钟显示已经是上午十点,只是等方引拉开窗帘之后才发现,外面正下着大雨,天色很阴,怪不得会有一种天还没亮的错觉。

他已经有些饥饿,但舌根苦涩,毫无胃口。

方引一步步挪到厨房,在柜子里翻到一包即将过期的泡面,煮了热水冲泡之后简单果腹,继续吃了药又睡了。

只是接下来的这一觉不甚美妙。

他的每一寸皮肤、每一根骨头、每一口呼吸都散发着灼烧的痛觉,整个人像是被放在蒸笼中,浑身发烫,呼吸困难。

方引在这样迷蒙的状态中对自己有了个大概判断,大约是伤口昨天晚上不小心被路上的脏水碰到了一点点,因为炎症发烧了。

他艰难地起床吃了消炎药,然后打算继续躺着休息。

就在他躺下不久后,电话去响了起来。

方引接通,那头传来一个既专业又熟悉的声音:“方先生,今天晚上方便回家吗?”

是谢家的管家。

方引清了清喉咙:“有点事,可能不方便。”

“是这样的,您房间的窗户没关,昨天后半夜大雨,很多雨水被打进了房间,把您床头柜里的东西都浸湿了,所以想问问您要怎么处理?”

方引昏沉的大脑一时间没有转换过来:“是靠近窗户那边的床头柜吗?”

对方毫不因为这个问题显而易见的答案而不耐烦:“是的,主要是抽屉里有医学资料,以及一个装着维生素的药瓶,可能已经被雨水污染了。”

因为发烧而神志模糊的方引,好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管家口中所说的“维生素”是什么。

那是他托了不少以前的同学,想尽办法买到的避孕药。

在这个全球出生人口急速下降的时代,为了生育率,避孕药受管制,已经变得非常难买。

方引曾经以为自己是beta所以没有想过会这么容易就怀上,而谢积玉估计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从来不做措施。

但是自从丢了那个孩子以及了解方敬岁的意图之后,方引便把这些药伪装成维生素放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如果那些药被雨水浸坏了,那无疑会非常麻烦。

方引压下心里隐秘的不安,对电话那头假装镇定道:“知道了,那我晚上回去看看。”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五点,挂完电话之后,方引翻出了自己最薄的那件高领薄毛衣以挡住脖子上的伤痕。又吃了两片退烧药,戴上了帽子和口罩,打车让司机送他到离谢宅最近的路上。

方引没有拄拐杖,也怕被问到伤露馅,所以他将自己的重心都放在了右腿上,缓慢地移动着。

等他推开谢宅的大门后,一瘸一拐的样子首先吸引了Luca的注意。

这边牧一下子冲上来绕着方引转了几圈,然后后退几步,抬起自己的左前爪开始模仿方引走路。

方引:“......”

这狗真是太狗了,方引想。

他摇了摇头,自顾自地往里走,管家迎上来打量了一会道:“方先生,你这是怎么了?”

方引摇摇头:“雨天路滑,稍微滑了一下,缓缓就好了。”

管家关心则乱:“给您找个医生来看看吗?”

“我自己就是医生啊,您忘了吗?放心吧,真的没事。”方引失笑道,“我先去楼上看看。”

“是我老了。”管家笑笑,“我扶您上去吧。”

方引进入了自己的房间之后才发现床头柜下半截都被雨水浸泡成了一个更深的颜色,那些他经常看的医学书也湿透了,纸张粘在了一起。

他将药瓶拿出来,发现上面写着维生素的标签字迹已经模糊。接着小心翼翼地擦干瓶口的水,打开之后仔细看了一下才放心,里面的药丸依旧是干燥状态,还能吃。

管家以为那只是普通的维生素,所以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些湿透的书上:“这都是一些专业书籍,不要紧吗?”

这些都是方引经常看的书,虽然有些可惜,但要买新的也不难就是了。

在方引的解释下,管家这才放心。

管家走后,方引自己理了理那床头柜,他把那药瓶拿在手里半天,决定还是找个衣柜的角落放置,这下应该不会有什么不妥了。

方引慢慢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下走,一直走到楼下的花厅里。

花厅的窗玻璃上蒙着一层雨水的痕迹,让外面成片的草木花树都弥散成了整片斑驳的色彩。

谢积玉正坐在花窗下侍弄那些兰花,面上空静,但在那些色彩的衬托下,像是一副油画。

夏日傍晚的雨没有春天那样沉郁,湿润的风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鲜活的花木芬芳。

方引眨了眨眼,他觉得自己身上那股蒙昧的高热似乎都消失了。

第一次这么晚更QAQ今天忙了一天,紧赶慢赶好歹是赶上了,好累.jpg 接下来要努力存稿了~——二改,狂赶出来的内容提升空间有点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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