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旧梦

管家把装着体温计的医药箱拿了过来。

谢积玉靠在一侧的沙发上静静地看着方引,而方引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垂首沉默着。

空气瞬间都安静了下来。

管家不动声色地将医药箱放在茶几上,转身去找到了正躲在一人多高的绿植后面偷吃的Luca。

小狗正在开开心心地啃着它最爱的肉骨头,丝毫没发现面前的人类似乎正在盘算着什么。

管家蹲下来,轻声道:“吃人东西,就要替人办事。是不是?”

小狗斜眼看着管家,嘴里的动作停滞了,沾着口水的肉骨头“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管家伸手摸摸边牧的头,拿一个网球放在他嘴边:“去找你的爸爸妈妈玩一会,我会额外再给你开一个罐头。”

客厅那边,谢积玉也坐了下来。

“已经第二次了,方引。”谢积玉修长的双腿交叠,整个人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又重复了一次,“就算我们之间仅仅只是合作伙伴关系,也应该有一定的坦诚吧。我不喜欢别人对我说谎,更讨厌有人把我当傻子耍。”

谢积玉的目光有一种很沉的分量,压得方引有些喘不上气来。

方引几年前曾有一段时间非常消极,他强迫自己去看心理医生,想让对方帮助自己从恶性循环的状态中走出来。

只是在沟通当中,他很难做到对心理医生坦诚相待,毕竟他的家庭和他的过往实在是太过复杂,所以就很难真的敞开心扉去对待心理治疗。

后来心理医生也察觉到了方引肯定有所隐瞒,只是心理医生只能协助来访者走出消极情绪,其中的努力是需要来访者自己去做的。

那个心理医生说,许多来访者首先预设了一个情境,那就是如果我说了我身上过去发生的事情,可能会引起心理医生对自己的负面价值判断。所以针对某些特定话题,来访者们在很多时候不仅仅是对心理医生撒谎,更容易对自己身边的亲人或者朋友撒谎。

仿佛这样就可以营造出一个相对安全平稳的外在环境,用来避免激起自己很多痛苦或悲伤的情绪。

在最后一次治疗结束之后,心理医生大约也觉得自己无能为力,可面前这个来访者的痛苦是真实而又深刻地存在着,所以他只这样告诉方引:“很多时候,别人对待我们的态度或者想法,并没有想象中的糟糕。真正杀死自己的是自己内心的壁垒,那是一片危墙,看似安全,但随时都有可能倒下。有时候对自己坦诚一点,走出去的话或许会发现天地辽阔。身边的亲人朋友,并不会因此来消极对待你。”

身边的亲人朋友,并不会因此来消极对待你。

方引心里反复咀嚼着这句话。

他想,至少昨晚发生的这件事,他是可以告诉谢积玉的吧。

“昨天晚上,我在医院巡房的时候。”方引抬头,像是下定了决心,“被一个关在我们医院的嫌疑犯劫持了,过程中我踩到了他打碎在地的玻璃水瓶,脖子被他用玻璃碎片抵在上面划出了一道伤口,所以今天才穿这件衣服......但后来很快就有特勤人员过来了,把我救了出来,就没事了。”

谢积玉像是在看一个新奇怪物一样看着面前苍白瘦弱的beta,然后半晌露出一个方引从没见过的笑:“你觉得你的命是太硬了还是太不值钱了?”

方引一时间没听懂:“什么?”

谢积玉没回答他,只是站起来走到他的身边,抬起了手。

方引下意识地退让了一下。

“别动。”谢积玉道。

方引果然就像被定住了一样,不敢乱动了。

然后谢积玉食指勾住了方引那薄薄的高领边缘,拉开之后便看到覆盖着正在规律跳动的动脉皮肤上,有一道一指宽的红色伤口,横贯动脉的位置。

方引小声开口:“其实真的没事,伤口很浅,只是皮外伤,都不用敷药的。”

“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的脑子是什么做的。”谢积玉顿了顿,双眉微蹙,似乎是十分不解,“在医院被人劫持,离被割破动脉就一步之遥,为什么被你说的云淡风轻,像是在说自过马路的时候跌了一跤一样?”

“其实......”

“还有,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值得隐瞒的,让你要对我说谎?”

“其实是那些特勤们的要求。”方引果断将这个锅甩给了别人,“他们说这是恶**件,不能公布,否则会引起恐慌。”

“......”谢积玉张了张口,半晌才下意识道,“出这么大的事情,你一声不吭那是对外的事情,对我也有必要瞒着吗?”

话音刚落,两个人都微妙地感觉到了有些奇怪。

说不上有多亲近,但毕竟是法律承认的夫妻关系。

不过开诚布公好像也没什么大事,而且方引久违地从谢积玉的话里听出了一些关心的意思。

谢积玉轻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这件事本来就是那些特勤办事不力,他们是怕被处罚才这样的吧。以你们医院的等级,他们应该要吃不了兜着走。”

方引露出一个感激的笑:“是啊。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没事的,以后我多注意安全就是了。”

Luca这个时候正好叼着网球跑过来,蓬松的大尾巴摇来摇去的,正好跳进了谢积玉和方引之间的空隙里,然后讨好地看着谢积玉。

“你现在生着病,可别想太多了,毕竟我们在法律上是合法夫妻,我也不想以后我的婚育状况是丧偶。”谢积玉将那个网球拿在手里,接着从左手扔到右手,又从右手扔到左手,反复好几次之后指了指那个医药箱,“里面药品都有,你是医生,自己可以处理吧?缺少什么告诉管家。”

说完就拿着网球,领着Luca朝外走去。

方引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叫住了他:“这件事,可以不告诉别人吗?我怕传到我父母耳中,让他们担心。”

谢积玉的背影顿了一下:“知道了。”

管家将医药箱拿到方引面前,不过他着实没想到他们今天这么快能破冰,倒是显得忽然插进来的Luca有点不懂事了。

方引看着谢积玉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不禁道:“外面草地应该还很潮湿吧,这怎么能玩得开心?”

管家耸耸肩:“谢先生小时候还是很喜欢跟小狗一起在泥地里打滚的。”

方引:“......”

管家接着道:“您想看看他小时候的照片吗?”

方引:“............”

方引:“这可以吗?”

“当然啦,您稍等。”

管家站起身朝楼上走去,不一会儿就拿了个相簿回来,摊在面前的桌子上。然后翻了好几页之后,指着一张照片道:“这是他六岁的时候。”

方引辨认了好几秒,才确定照片里一大一小两个泥墩子是谢积玉和一条小狗。

泥人泥狗坐在浑浊的水洼里,看样子应该是在谢宅门口的一处低洼一些的草地上。

边上站着一位身材高挑的白衬衣黑裙子的女人,蓬松的长发及腰,双臂环抱在胸前,似乎很不高兴。

而在画面的右侧,有个跟现在的谢积玉有七分像的男人,手里正端着咖啡休闲地坐在椅子上,面上挂着温柔的浅笑,正看着他们。

这正是谢积玉的母亲谢惊鸿和父亲梁珉。

“这是在谢先生被绑架前不久拍的照片,后来谢先生在外流落了半年多的时间,他的父母在一次寻找他的路上出了车祸,梁先生为了保护妻子当场就去世了。”管家顿了顿,声音中似乎有无限的怅惘,“所以这是他们一家三口最后一张合影了。”

方引伸出手,将手指轻轻地摩挲了一下照片里小谢积玉的脸。

他大概能知道为什么现在谢惊鸿和谢积玉之间的关系总是有种水火不容的感觉了。

当年梁珉和谢惊鸿算是联姻,但两人婚后的关系却越来越好,直到在联邦上流社会成了一段佳话。

在这样有爱的家庭出生,谢积玉小时候应该是过得非常快乐的。

可惜的是遇到了后面的绑架事件,梁珉意外过世,等谢积玉又被找回谢家之后,谢惊鸿心里大约是非常患得患失。所以拼命鞭策谢积玉,逼迫他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导致现在的母子关系势同水火。

“您知道他当年是怎么被找回家的吗?”

管家想了想:“内情其实我不太清楚,大约是有一个谢家的故人在那个红墙孤儿院机缘巧合地偶遇了谢先生,才把他带回家的。”

方引追问:“大概是什么时候,您记得吗?”

“这个我记得很清楚。”管家道,“30年秋天被绑架,第二年4月中旬才回来。”

方引算了算这个日子,心里大概有数了。

他30年春天被方敬岁送进红墙孤儿院,半年后遇到了谢积玉。

而第二年春天的时候,全市爆发了流感,方引不知道在床上躺了多久,方敬岁怕他真的死在那,便把他接回了方家。

但回家之前,他找遍了孤儿院都没看见那个给他的毛绒小狗装上贝母眼睛的小男孩。

后来长大后从新闻里才慢慢知道,原来那个小男孩就是谢积玉。

方引透过玻璃看着谢积玉正在和Luca一起扔球玩,如果他不是脚上的伤,以今天谢积玉对他的态度来说,未免不可以参与进去。

就像他们当初在孤儿院的时候时常互相依靠那样,如果他有一个正常的人生,就算兜兜转转,他们或许也有机会在少年时期就相认,未必不会像关岭他们那样跟谢积玉成为好朋友,而不是陷在被逼结婚的困境里。

所以本质上来说,现在也没什么变化,这大概是一种宿命,让方引总是会被各种各样的事情困住,不得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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