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交汇的眼神几乎是同时错开,在晏珩话音刚落的时候。
方引往边上挪了一步,谢积玉没有一丝犹豫,擦着他的肩就走了进去,扬起一阵淡淡的兰花香的风。
两人之间一句寒暄都无,将陌生人这一角色扮演得十分到位。
直到说话声响起,方引才动作极慢地转过身,然后抬眼,看向病床的方向。
晏穗看到谢积玉,第一时间伸出手要抱抱,谢积玉也很自然地俯身把孩子从病床上抱起来,然后看着晏珩身上的几处伤处。
晏珩仰着脸,眉眼柔和,似乎是在解释自己的病情没有大碍。
谢积玉轻轻地擦着孩子面颊上的泪珠,十分亲和。
晏珩的经纪人只是站在一边,什么话都没有说,似乎是习以为常。
方引看着看着,心里忽然浮现出一种荒诞的陌生感,这个人,真的是前几天同床共枕的谢积玉吗?
易感期都有着挥之不去的冷肃的alpha,好像任何东西都不能主导他的情绪,永远自信满满地掌控全局。
这样的自信往往带来的是一种过分餍足的感受,又由于教养使然,只将餍足转化为高冷疏离的情绪表现。
而此刻谢积玉的身上有什么东西像是被融化了,让他从寒冷的高台上走了下来,沾上了人与人之间没有隔阂的烟火气。
方引不由得上前一步,想看得更清楚些。
只是他的眼神太过直白,晏珩的经纪人已经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抢先一步拦在方引的面前。
她言辞恳切,温和有礼,眼神将方引与还留在病房里的护士连到了一起:“关于他术后的观察以及用药情况,方便的话,我们现在出去聊一下吧?”
“方医生等一下。”大约是听到了声音,晏珩抢先开口,笑眯眯地朝着方引招手,示意他过去。
方引慢慢地走了过去,站在另一边床脚的位置,与二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晏珩介绍道:“这就是方引方医生,上次穗穗在紫屏山走失,就是他帮忙找回来的。然后我这次手术也是方医生做的,巧吧?方医生很专业的。”
谢积玉看了一眼方引,表情似乎是有些意外,但吐字依旧简短:“多谢。”
方引礼貌性地笑了一下,拉开了一些距离:“职责所在,应该的。”
只是他喉咙有些紧,嗓音听上去有些低哑,说完之后低声咳嗽了一声。
晏珩还想说什么的模样,谢积玉却已经制止了他:“别说话了,小心动了伤口。”
经纪人在娱乐圈的大染缸浸泡久了,自然是十分懂得拿捏他人的心思,立刻就接下了这个台阶:“是啊,你好好休息,正好我跟方医生出去聊一下。方医生,现在可以吗?”
晏珩和谢积玉也没再说话。
等方引离开病房的时候,经纪人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方引隐隐约约听到里面的人声才继续下去。
他带着经纪人回自己的办公室,详细说明了一下晏珩目前的情况。
“那至少三个月内,他都不能再工作了吧?”经纪人忧心忡忡。
方引点点头:“六个月内最好都不要接任何工作了,好好休养为宜。”
经纪人苦恼地抓了抓长发的发尾,语气焦躁:“这个角色也是争取了好久才得到的,就这么演不成了?”
“还是身体要紧,其实对晏先生来说已经很幸运了,毕竟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的。”
经纪人面上的遗憾稍减一些,站起来准备告辞的时候,方引还是问出了心中疑惑。
“刚才,后来进病房的那位先生,是谁啊?看着是有些眼熟。”
“您可能是在晚间新闻中见过他吧。”经纪人转过身来,嘴角露出一个明艳的笑意,眼里却没什么情绪,“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当没看见便是最好的安排。您说呢?”
看来她是了解谢积玉的身份的,不然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只是其中的意味深长不可忽略。
随后她便转身而去,关上了方引办公室的门,隔绝了一切探究的目光。
只留方引在原地进退失据,目光落在晏珩的病历上,似乎看了许久,直到急诊又忙了起来。
晚上10点多才歇下,方引第一次决定在这样的深夜回谢宅住。
他回到谢宅的时候已经是凌晨,管家告诉他,谢积玉还没有回家。
方引在床上躺了一个多小时后,依旧没有睡着,心里的焦躁在慢慢地烧着。
结婚这么久以来,他一直谨守着当初的约定。
每当谢积玉对他态度好转,享受当下的同时他也会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在外面你们依旧是陌生人。
这并非是在暗地里跟自己过不去,恰恰相反,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意识。
好像让自己习惯这样的状态之后,再遭遇拒绝或者分开的时候心里不会太难受。
可知道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方引想起了谢积玉先前焦急的眼神,以及后面温和的模样,这两种表情对方引来说都很陌生。
不知道谢积玉和晏珩是什么关系,或许晏珩对谢积玉来说,只是一位跟关岭和沈涉同等的朋友而已。
但方引又觉得似乎哪里是有一些不太一样,具体又说不上来。
这他觉得自己真正变成了一个陌生人,面前有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这种难以排解的情绪占据了他的心。
方引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直到凌晨四点多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谢积玉一夜都没有回来。
晏珩受伤的事情没有瞒多久,第二天就在网上爆开了。
大导演的大制作本身关注度就高,而晏珩又是其中戏份最多的男一号,他的粉丝也多,社交媒体上简直是闹翻了天,纷纷要求制片方给个解释。
后来双方同时发布了声明,意思大差不差,都说是意外。
不过最令粉丝感到安慰和惊喜的是,剧组决定一直停工下去,直到晏珩康复到可以再次拍摄。
要知道电影剧组一旦开起来,每天要花的钱跟流水一样多,等大半年下去变数更是巨大,能这样有诚意的,实数少见。
世间权势、斗争和较量,说白了都是建立在真金白银的基础之上的。
于是无数好事的媒体跟进,开始计算这样一部古装大制作停工半年,大概要花多少钱,最后得出的数字令人咋舌。
只是最后这个单由谁来买,就不得而知了。
方引以前觉得**病房是防那些记者的,可跟粉丝们的行动力比起来,娱记们还是棋差一着。
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一开始只是假装病人前来看病,后来甚至成群结队地抱着鲜花想来探望。
仅仅过了三天时间,晏珩在附属医院治疗的消息就在网上传开了。
晏珩也察觉到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便在决定出院换地方休养。
他在社交媒体上发了条动态,内容是“希望好风景能让我快点康复进组。”
配图只有一张,看上去是从室内拍的,近处是在窗边飘荡的白纱帷幕,窗外是一株巨大的合欢花树,长在水中的石台上,一派古典园林的气息。
这样的风景一看就不是附属医院能有的,而神通广大的粉丝们也偃旗息鼓了,大约是真找不到晏珩到底住哪里了。
谢积玉没有再来过医院,后来帮晏珩办理出院手续的是一位女士,正是谢积玉的助理。
Melissa看到晏珩的主治医师是方引的时候很明显地愣了一下,方引还以为自己被认出来了,毕竟他们曾经在丝带湖公馆的那个夜晚是见过的。
但是她的情绪调整得极快,只是跟方引确认完关键事项之后便礼貌告辞了。
在这几天里,谢积玉都没有回来。
还没等方引在新闻关键词中找到他的新动向,方敬岁的消息先来了。
“晚上九点,来云上公馆见见我的几个老朋友,带上你的丈夫一起。”
方引的眼神在这条消息上停留了很久。
他自然不能也不可能带上谢积玉,晚上便一个人驱车前往。
高速电梯让华灯初上的地面越来越远,好像真的进入了云上世界。
方敬岁一个人坐在休息室中,看到方引只身一人前来,表情上倒是不意外,只是说话很不悦:“谢积玉呢?”
方引恭敬地地回答道:“您知道的,联姻的事情我们说好了不对外公开的。”
方敬岁放下手中的茶水:“只是见见我的几个朋友而已,完全的私人场合,不算违反当初的约定吧?”
擅自破坏约定会起反效果,这种时候让谢积玉主动出现是最好的。
方引心里已经大概有数,方敬岁果然打的是温水煮青蛙的幌子。
不过这个征兆证明了元晖集团或许真的遇到了不小的困难,仅仅是暗地里跟谢惊鸿的合作已经不够了,现在急需一位强有力的姻亲在大众舆论层面取得优势。
如果谢积玉来见他这几个所谓的朋友,只要没明面上制止消息外泄,明天大约全世界都能知道了。
方引不动声色地回绝:“他最近很忙,如果父亲有什么话的话,我可以转达给他。”
方敬岁笑了笑:“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话,只是我让他今晚能来是为你好。”
方引蹙眉:“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也没什么,我那几个朋友看了你的照片和履历,对你挺感兴趣。”方敬岁看着自己的儿子,像是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今晚有好几个alpha,都等着你呢。你如果是单身的话,我在他们面前自然推不掉这样的要求,你说呢?”
方引皱眉:“可事实上,我并不能......”
“你带不来谢积玉,其他的话都不必再说。”方敬岁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站起来看着方引身上简单的白衬衣,“衣物已经准备好了,去换了吧,能精神点。”
侍者带着方引走到更衣室,帮他换上了一身定制的新衣。
他望向镜子中的人,衣物是修身的款式,领口和腰侧有精致的绣花,镶嵌着钻石领带夹闪闪发光。
方引那一瞬间像是定住了,好像很难相信对面陌生的人是自己。
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方敬岁那么多的威逼和暴行,他已经隐忍得足够多了,却没想到有一天竟然要做到这一步。
被打扮成一件礼物,推到别人的面前。
侍者催促着:“方先生,换好了就可以走了,我带您过去。”
方引不动声色地回答:“知道了,你先走,我马上就出去。”
侍者恭敬地离开了更衣室,听脚步声并没有走远,只是站在门口。
方引走到茶几前,将果篮里的那柄小刀藏在了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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