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目光撞上的一瞬间,均是愣了一下。
沈涉的神态中没有以往那种厌烦,但方引能感觉到他在看自己的脸,而且眼神中有藏不住的讶异。
方引自知现在的自己看上去并不体面,但是他也没心情再思考再遮掩什么,只想回家安静地蜷缩着。
于是脚下仅仅只是顿了一瞬,便越过沈涉,继续往外走。
只是还没走几步远,后面就传来了沉闷的脚步声,其中还伴随着沈涉的声音:“你的脸怎么了?”
方引走得很慢,脚步却未停:“被打了,也不难看出来吧。”
毕竟被人打在脸上,按常理来说碰见熟人尴尬是免不了的。于是这种时候,大家总会想出一些大家都心知肚明是谎言的理由,好让面上过得去。
但方引的话很直白,没有任何遮掩的意思。
沈涉跟上来,跟他平行:“谁打的?你就这么算了?”
所谓人上人的销金窟,在这样的夜晚总是格外糜烂。
他们路过一个个包厢,偶尔能听见从里面传来模模糊糊的人声,基本都是放浪形骸的笑声包裹着令人胆寒的尖叫,很难想象里面的人在经受什么样的折磨。
方引在电梯口前站定,按了B1停车场层,目光落在数字不断跳动的液晶面板上:“嗯,算了。”
沈涉静了一瞬,声音里都是不可思议:“为什么算了?对方是谁?”
“叮”的一声后,电梯门便打开了,方引跨进去站定,转过身来平静地看着他:“知道答案也没什么意义,就这样。”
夜晚走廊的灯光昏黄,而电梯的灯光更冷更明亮。
在这样的光线下,方引白皙面颊上的红肿显眼,嘴角残留的一点点血痕更是刺目。
但他面上的神色又太空,像一张毫无褶皱的白纸,便衬托出了一股安静的诡异感。
眼看着电梯门就要合上,沈涉大跨步走了进去,果断地按亮了一个楼层。
仅仅十秒,电梯就在那个楼层停了下来,沈涉看也不看方引,就拉住他的手臂往外走。
方引没有任何防备,就这么被他扯了出去,于是挣扎了一下:“做什么?”
“给你冰敷消肿。”沈涉自顾自地拉着他往一个特定的方向去,“你以为谢积玉会很喜欢看你这样的脸吗?”
听到谢积玉的名字,方引挣扎的动作停下了。
他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谢积玉了,也没有看到过他的相关动态。
只是,假如会碰到的话,他确实不想顶着这张脸跟谢积玉把来龙去脉说得一清二楚,特别是有关申茂兴的部分。
沈涉刷开了一个房间的门,指着椅子让方引坐下,然后从冰箱里取出冰块,拿毛巾仔细地包裹了起来,又走到方引的面前。
他抬手悬在空中,似乎在犹豫接下来的动作。
方引迟疑了一下,主动接了过来,然后按在了自己的脸上。
于是沈涉在另一边坐了下来,相顾无言。
冰凉的毛巾贴在红肿发烫的脸上,让人清醒不少。
但清醒的也不仅仅是伤处,还有方引刚才浑浑噩噩的大脑,他也注意到了眼下的气氛。
说起来也是有些尴尬,毕竟两人上次算是不欢而散,而且当时方引说的话也挺重。
不过眼下沈涉毕竟没有咄咄逼人,甚至还主动帮了自己。
虽然自从和谢积玉结婚之后,沈涉的态度便变得很差,但方引说到底确实是个心软的人,眼下便不好意思再冷着脸了。
沉默了几分钟后,沈涉倒是先开口了,声音里有些迟疑:“你脸上......是你父亲打的?”
方引一怔。
世家大族的秘辛来来回回也就那些,元晖集团最近又闹笑话,传出去也是不足为奇。
推测打人者是方敬岁倒也很合理,所以方引回答得也坦然:“是。”
沈涉倒是没有看笑话的意思,面上只有好奇:“为什么?”
“不如他的意,自然是这个下场。”方引不愿多说细节,他放下手里的冰毛巾,站起来,“今天就这样,我先回去了。”
“等一下。”
沈涉也站起来,只是他的样子有些奇怪。
沈家这样的政治世家出身,沈涉少年的时候算是比较爱玩的那一类,成年后收敛了许多,城府也有所凸显,现在大部分时候充当一个冷眼旁观的幕后者。
只是眼下,他垂在身旁的手有些焦躁地搓了一下,似乎是有些犹豫要不要说某件事情的样子。
半晌,他才开口:“谢积玉最近,还好吗?”
方引想了想:“应该挺好的吧,只是我也好几天没见到他了。”
沈涉不自觉地上前一步,目不转睛地看着方引:“你知道他在哪里,或者他最近在做什么吗?”
他面上的凝重的神色不像是假的,方引心下了然,原来他今晚伸出援手是为了这个。
只是方引也有些讶异,毕竟沈涉跟谢积玉才是好朋友,想探听好朋友的境况也不该拐弯抹角地通过自己啊,大可以直接去问。
难道他们之间产生了什么矛盾,导致没办法正面联系吗?
只是从晏珩入院那天,他们在医院病房相遇的匆匆一面之后,到今天也没再见过,方引也确实没办法回答沈涉的问题。
“这个我不清楚。”方引顿了顿,但沈涉这个表情确实少见,便不由地担心起来,“他是发生什么了吗?”
沈涉没正面回答,转而又问了另一件事:“我听说,你是晏珩的主治医生?”
方引有些怀疑地看着他,几乎要被搞懵了,这又跟晏珩有什么关系?
只是他想起谢积玉和晏珩父女之间相处的模样,确实表现得很熟悉的,难道沈涉知道什么内情吗?
尽管心里有这些私事,但是晏珩是他的病人,作为医生,他需要对病人负责。
所以方引拒绝得很果断:“除非你告诉我,这几个问题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并且说明我告诉你答案的必要性。否则这是病人的**,我不能透露。”
要是按照以往的情况,以沈涉的脾气,得不到答案的话,大约会不屑一顾地奚落他。
但此刻,空气里却有一种难言的沉默。
方引的视线微微上抬,乌黑的眼珠静静地注视着沈涉。
他看见沈涉的眼里有一种很陌生的情绪在翻滚,似乎下一秒就要不顾一切地涌出来。
下一秒,沈涉轻轻吸了一口气:“这件事......”
就在这刚刚开口的一瞬间,却被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响打断,刚才短暂的安静都消失了。
电话是医院的人打来的。
方引微微偏转过头,接起:“是我。”
“晏珩先生患处二次损伤,据称是摔了一跤。人很快就到医院了,您现在方便过来吗?”
方引看了沈涉一眼,冷静地回复:“知道了,我现在过去。”
他挂完电话之后,不经意瞥到了他刚才用来冰敷的毛巾。
里面包裹着的冰块的融化速度很快,清水一滴滴地落在地毯上,将沾上的一点点血迹淡化了。
“我还有事,先走了。”方引转身走了两步,打开了门,临了了还是留下了一句,“多谢。”
方引开着车很快就回了医院。
下车之前,他翻出了一只口罩带上,通过后视镜确认看不出面上的伤痕,才下车匆匆往病房赶。
晏珩坐在轮椅上,垂着头,显得有些低沉颓丧。
他带着鸭舌帽,头发盖住了他的眉眼。尽管马上就到盛夏了,但晏珩的身上还披着一件薄薄的披肩,牢牢地遮挡着颈项。
大约是这种过度隐藏自己的行为,让方引总觉得他身上散发出一种特别不安的气息。
就像......在逃避什么人的追捕一般。
方引心里一动,他立刻明白为什么这个感觉有些熟悉。
当年周知绪准备带着他偷偷远渡重洋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
这样的移情让方引不禁有些心生怜惜,他想起晏珩上一次刚刚受伤入院的时候,虽然狼狈疼痛,但言行举止之间依旧非常亲和,整个人的气场也是比较积极的,与今天截然不同。
送他入院的只有他的经纪人,此刻方也不好多问,只是专心地帮他检查伤处。
“这里,伤处移位了,还是有些明显的。”方引指着X光片上仔细地分析,然后转过头来看着晏珩,“具体是怎么摔到的?”
“住在山里,晚上在外散步,不小心从台阶上摔了下去,那台阶有点高。”晏珩一直沉默,答话的是经纪人,“方医生,这个治疗起来会很复杂吗?”
“二次骨折后需要花更长时间才能愈合,而且进行康复锻炼的时候更要谨慎,才能确保无虞。”方引顿了顿,说出了自己的建议,“山地不平,还是容易有意外,接下来可以找个疗养院住着,设施完善,也能远离嘈杂,对养病有好处。”
“方医生,我想请求你一件事。”沉默了一晚上的晏珩在这个时候忽然开口,声音沙哑,“是个私人请求,不知道是否方便。”
“你可以说说。”
晏珩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帮我照顾一段时间孩子,她跟在我身边,实在是不安全。”
经纪人看上去也有些惊讶他会提出这个问题,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语气焦急但声音被压得很低:“你在想什么?病急乱投医 ?”
三人沉默了好几秒之后,经纪人才发觉自己刚才的比喻有点问题,望着方引尴尬地笑笑:“我不是那个意思。”
方引摇摇头,他倒是并不介意:“且不说我的工作忙,我一个单身男性,照顾一个小女孩确实是不方便。我挺喜欢穗穗的,但是这个忙我帮不了。”
晏珩这个时候大约也反应过来了,他的唇色有些苍白:“是我太着急了,有些唐突了,抱歉。”
“没事,帮你的伤处再重新处理一下吧。”
经纪人便推着晏珩往外走,方引紧随其后。
也就是从这个角度,方引才注意到,在晏珩的颈侧,没有被披肩挡严实的皮肤上,竟然有一个显眼的齿痕,正渗着血痕。
只是他的目光没能停留多久,那块的皮肤又被重新遮盖上了。
等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天边已经出现了一抹鱼肚白,方引回到自己那个小房子之后第一时间躺在了床上。
大约是过去的这个夜晚太过忙碌,脑中塞入了太多信息来不及处理,整个人的思绪像是被泡在了迷雾里。
明明已经非常疲惫了,但还是入睡困难,于是方引打开社交媒体,想看看有没有谢积玉的消息。
只是还没来得及搜索,当前最热门的词条就已经被推送到了他的眼前。
待方引看清内容后,瞳孔出现了一丝震颤。
“顶流小生密会豪门掌舵人,席间亲密谈笑,餐后携手进酒店!”
照片里的主人公并没有打码,谢积玉那张冷峻的面孔此刻正挂着难得一见的浅笑,望着身边矮一头的omeg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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