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却昨日回府时沈呈献房中未曾点灯,看样子似是已经歇下了,她也就没再去搅扰,可今日早起还是未在房中找到父亲,这倒是稀奇。
刚好这时洒扫的小厮进来了,她也就顺口问了句:“我爹呢?”
小厮未想到侯爷房中这时还会有人,被沈却的突然出声惊了一下,意识到失礼后马上毕恭毕敬地答道:
“回郡主,侯爷昨日赴宴后未曾回府,门房传话说是去了北军营。”
沈却对父亲昨夜去北军营并未表现的多么吃惊,昨日宴上陛下美其名曰让靖安侯回京休养,可谁都看得出这是暂免了他的戍边之职。
沈呈献戎马半生,皇帝此举对他来说与罢官无异,想来定是心中不忿去北军营找顾叔喝酒去了。
“罢了,惊蛰备马,我们去北军营。”
京师兵划为南军和北军,南军多负责大内的守卫工作,北军则主要负责京城的防御和巡逻,是京师的精锐部队,而这北军营就驻扎在未央宫北侧。
沈却口中的顾叔就是北军统领——中垒校尉顾濯,他曾是沈呈献的副将,后来被调任回京,之后便一直留任京中。
北军营——
沈却远远看到乌泱泱一群人在演兵场扎着马步,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马步扎实,下盘要稳,肩膀放松,背挺直,目视前方。”
这个声音沈却再熟悉不过,她蹑手蹑脚走到那人身后一把勾住了对方的脖子道:“好你个顾衍行,几年不见,训起兵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顾衍行未看清来人,被沈却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欲擒住身后之人,却被沈却给反擒了。
“顾两行,这么多年了你当真是毫无长进,亏我刚刚还夸你练兵有那么几下子,原来都是花架子啊!”
沈却说罢才撤开臂肘松了顾衍行背在身后的手,又看向下面一群步兵道:“你们可不能学他啊,花架子在战场上可不顶用!”
这番话引得下面一阵哄笑。
顾衍行看清面前的明媚少女后一把抓住了沈却的胳膊,不可置信道:“沈却!真的是你啊!”
“自然是我,难道你还被别人这般按在地上过。”沈却向来爱揶揄顾衍行,这次自然也不会放过。
“你倒是好意思说,你算算这都回京多久了,你来看过我吗,我还以为是京中繁华迷了郡主的眼,绊住郡主的脚了!”顾衍行酸不溜秋地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这说的是哪里话,我这不是来看你了吗,这京中人事再好也敌不过我们自小的情谊不是。”沈却难得在顾衍行面前示弱,回京月余今日才来北军营,这般看来她做的确实不厚道。”
“是专程来看我?不是来寻靖安侯?”
“自然……如此,只不过是顺道来找我爹罢了。”看样子顾衍行显然不信,沈却接着道:
“千真万确,我还给你买了栗子呢!”
“惊蛰,快把我刚买的栗子拿来。”沈却说着朝惊蛰使了个眼色。
惊蛰把手里的貂裘披风打开,把东西递到沈却手上。
“快尝尝,还热着呢!”
顾衍行接过沈却递来的栗子,确实还热着,目光却停在了那件貂裘披风上,那件披风与沈却今日的衣着相称,想来出门后还穿着。
随后他把栗子塞到沈却手里,从惊蛰手里接过披风披在沈却身上,这才把栗子重新拿回来。
一顿操作下来沈却一脸错愕,台下更是起哄声不断。
“好好扎你们的马步!”言罢就拉起沈却朝演兵场外走。
沈却生在雍州,自幼便是雁门郡的小霸王,顾衍行不同,他是八岁那年随父亲调任才搬来雍州。
初到雁门郡时,郡守儿子看顾衍行瘦小就总爱欺负他,那年沈却六岁,一拳干翻郡守家九岁的儿子,郡守也是敢怒不敢言地吃了这哑巴亏。从那之后,那小胖子再也没招惹过顾衍行。
“顾衍行,你长高不少。”被他牵在身后,沈却这才发觉,眼前人不再是当年那个任人欺负的小矮子了。
“我岂能一辈子躲在你身后,现在那厮若敢入京,定是要避着我走。”
沈却知道“那厮”指的是郡守儿子,他当真是记仇。
言语间二人已经来到了大帐前,帏帘并未放下,沈呈献与顾濯好似还在帐中谈些什么,顾濯不经意一瞥,好似看到自家儿子,试探地唤一句:“衍行?”
二人走近后他才惊喜道:“这是,这是淮安!几年不见这孩子真是越发出挑!”
“顾叔,多年不见你也是风采依旧!”论讨长辈欢心,在沈却这无人能出其右。
“淮安嘴还是这么甜,不像我这个儿子执拗的很,半天打不出一个好屁。”顾濯行伍出身,但这话说的确是话糙理不糙。
“顾兄言过了,这丫头闹腾起来,你绝对受不住,我看衍行这孩子就不错,有时是胡闹了些,但至少不主动惹事啊。”
沈呈献算是被他这双儿女折腾怕了,对别人家安分些的孩子似是有种执念。
沈呈献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在二人身上打量一番后扭头看向顾濯道:“翰清啊!衍行长淮安两岁,我看这二人甚是登对,若不现在把婚事定下,等再过个两年,衍行行过冠礼后,让二人完婚如何!”
顾濯刚抿下口茶,着实被沈呈献这话给惊到了,连咳了好几口。
靖安侯府家世显赫,等到沈却及笄,求娶之人必然是多到踏破门槛,顾濯对此这般震惊也不让人意外。
“侯爷言过了,顾家佐官偏裨岂敢攀附侯府。”
“顾兄莫要自谦,这京中之人,我能放心托付的唯衍行一人而已。”
顾濯这时才从沈呈献话中听出了言外之意。
沈呈献所虑不无道理,元日宴只是一个开始,若哪日宫里再给沈家扣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沈家老小恐怕都难逃一死,顾家家世虽不如沈家,但好在手里有实权,若真有那一日,保下自家新妇不成问题。
“侯爷抬爱,若二人有意,顾某自当……”
顾濯话还没说完,顾衍行出言道:“爹,这门亲事我不同意,沈却她就不是一个好惹的主儿,以后你不嫌闹腾,我还想着安生呢!”
“你小子,怎么说郡主呢?郡主岂是你能置喙的!”说着就作势要拿起手边的军棍朝顾衍行劈去。
顾衍行看顾濯动真格,忙躲到沈却身后,沈却下意识展臂护住身后之人道:“哎!顾叔叔,顾叔叔息怒,他瞧不上我,我也看不上他。”
若非她拦着这一军棍怕是真要落在顾衍行身上了,说罢转身又看向身后的顾衍行。
“还有你啊顾衍行,你还看不上我!我更瞧不上你,我以后是要行军打仗的,身边带着你这么个累赘只会拖累我行军的速度!”
沈呈献笑道:“看来是我心急了,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不逼你们了。”
沈却自是不敢在此地多待,与顾濯道过别后就拉起顾衍行朝帐外走。
顾衍行一出来就看到帐外的萧辙,行礼道:“世子来此多久?怎么也不唤内侍通传?”
“也没来多久,看你们在里面便没敢贸然打扰。”萧辙看了二人一眼,之后再没多给沈却一个眼神。
顾衍行朝萧辙做个请的手势,继续拉着沈却朝帐外走。
走出几步远后,沈却用臂弯肘顾衍行一下,好奇地问道:“顾两行,你可知萧辙来你们北军营作甚?”
“许是年节将近,来整顿视察军营,不过往年这些陛下都是指认给安国公的,应是安国公想历练世子,把这事交给他了吧。”
“整顿视察?”沈却常年待在雍州不常回京,所以对这京中之事不甚了解,雍州逢年过节也并没有这么多规矩。
“年节后四方使臣会来纳贡,驻扎在京畿的军队要求都要比平时严些,而且近期外邦入京,京中定是鱼龙混杂,军队布防也要加强,这事本该交给礼部去办,但礼部光接待使臣忙的就够呛,陛下便指给了安国公。”
沈却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让顾衍行不禁问了句:“怎么?郡主和这位萧世子很熟?”
沈却将顾衍行拉近,压低声音道:“自然不是,他这人最是惹人厌,我跟你私下说啊,他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怎会和他相熟!”
沈却满口否决,看着当真是不想与他扯上半点关系。
顾濯陪笑道:“世子莫怪,郡主就是心直口快了些,心里决然不是这般想世子的。”
顾濯也不知今日是怎么的,先是半夜被靖安侯拉起来喝酒,这酒刚醒侯爷又突然要来指婚,偏自己儿子还当着侯爷的面给回绝了,这好不容易出来透口气,想着带世子来军队视察,怎就又让世子听到郡主私下说的这般话了呢。
萧辙面色不霁,但嘴上说的却是:“郡主性子耿直,无妨……”
萧辙刚出军营就被沈却拦住。
“郡主此举何意?”
“世子奉命视察京畿,想必定能随意进出南军,届时世子可否捎带我入宫,先前之事我们一笔勾销。”
南军在皇宫内城,里面皆是大内禁卫军,因为是在宫里做事,得见圣颜的机会更多,所以但凡有点声望的世家就算挤破头也要把自家小辈给塞进去做事。
“我自以为先前之事是郡主挑起,若要论扯平,那也应该郡主先给我道歉才算。”
萧辙说的坦然,把她先前想好的所有说辞全给碾碎,可谢砚把昨日之错全归咎于她,这点儿她显然是不肯认。
“我没说错,你就不该长这张嘴!”
“郡主确实没说错,毕竟谢某这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萧辙长身立于马上,嘴角含笑地看着沈却,笑意却不达眼底。
“你……你……你偷听我说话!”沈却满脸难掩的震惊。
“萧某也属实是无奈啊,只是郡主中气十足,即便压着嗓音我听的也是一清二楚,说郡主是河东狮吼也不为过。”
言罢,萧辙双腿一夹马腹扬鞭而去,只远远听到一句:“好你个萧辙!竟然敢说我是悍妇!”
雪越下越大,面前之人早已没了踪影,沈却也不想在此久留,翻身上马沿着地上的的马蹄印朝城中奔去。
新岁伊始,京中的商铺都没怎么开张,路上行人零零散散,空气中的硝烟味还未散尽,地上也皆是昨夜燃尽的爆竹屑。
“驾——”
朱雀大街上,沈却策马而来,马蹄裹挟着朱红纸屑,一路畅行无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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