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学校，涂以雯就窸窸窣窣地像个巴儿虫似的挪过来，有口难言地好像男人通常对自己的隐疾沉默寡言一样枯槁地表情，述清装作什么也看不到，默默地拉开书包拉链开始一项一项地把作业掏出来交在每个组长桌上。

直到述清再次走回座位上，涂以雯还愣愣地看着述清，没说话。

述清没管她，掏出一本拓展题的书慢慢地看了起来，直到涂以雯中意忍不住，张嘴像个哑巴第一次学说话似的，句不成篇地说道：“帮我。”

述清停下手里的笔，一手撑着脑袋，看着涂以雯窘迫的样子，满意了，又继续转回去写拿道题目。

涂以雯见述清没有反应，心里有些毛毛地害怕，她本身就很讨厌述清，如今因为这件事求对方就让自己觉得面子扫地了。

“干嘛？这件事情不是你和我一起做的吗？”涂以雯低声威胁述清。

述清的笔顿了顿，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重新看向对方：“你觉得数学老师最后觉得我作弊的可能性大，还是我被你威胁帮你作弊的可能性大？”

涂以雯这下乖了，但对述清的仇恨值拉爆了。这下的竞赛班测试她是死翘翘了，如果她作弊，述清一定会直接举报自己，如果她不作弊，那么数学老师绝对会对她的真实能力有所怀疑。

毕竟，平时的数学考试涂以雯努努力还能够用“混子”形容自己千辛万苦获得的中上排名，但竞赛班是一个实打实大家都是大佬的高端局，游客水平实在是捉襟见肘。

可她实在忍受不了竞赛老师天天都把她叫去加课的时间，让一个不爱数学的女孩听竞赛数学就是对她最大的折磨——至少涂以雯觉得这是自己有生以来最大的痛苦。

述清的目的达到了，就够了。

上午考了三场考试，下午又被英语老师揪着背了两节课的单词词组，述清还是很高兴，唰唰地写着单词默写纸，顺手还把上午被涂以雯打扰而没写完的题目补齐了。

核对答案，一如往常，满分。

不错，述清头一回因为自己做题拿了个满分这么高兴。以前她总是讨厌班级上成绩好的，总觉得他们炫耀的样子特傻逼，今天忽然就感觉理解了对方一点点。

“述清，英语默写满分，全班唯一一个满分，大家鼓掌。述清啊，以后要是一直保持的话，班级里面肯定是数一数二的名次。”英语老师扶了扶眼镜，对照着成绩表寻找这位新来的插班生。

看着对方以前58、62、67的英语成绩，不由得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自豪感，果然是优秀的老师培养出优秀的学生，不由得看待述清的眼神也多了几分青睐。

述清笑了笑，接受了大家的稀稀拉拉的掌声，也没有多管，而是假装继续埋头在题目当中。

身后的周馨心探过来，小声地问道：“你是不是偷偷把答案抄在桌子上了？”

周馨心是不相信的，她知道述清的英语，烂的一塌糊涂，“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比你还不会学英语，那大概就是猪了。”

显然周馨心听到的那个来自前任英语老师的软弱无力的评论并不真实。

述清侧过头，突然来了兴趣，问道：“我来这里就是你妈推荐我妈来的吧？”

周馨心咬了咬笔杆，点了点头：“怎么了？”

“你之前和你妈就住在这里吧？住了多久？”述清往后仰过去，有些嫌弃地和那只被咬过的笔拉开距离。

“对，这里是我老家，我和我妈寒暑假都会回来的。”周馨心看着述清，“怎么突然向我打听这个消息？突然关心我了吗？”

周馨心假模假样地看着述清，装出一副楚楚动人的样子，好像深受感动，被述清制止。

“别讨骂，我问你，你知道在我家旁边巷子里面那家纹身店吗？”

“纹身店？纹身店不是好多吗？你要纹身吗？”周馨心有点不解，“但是确实我妈讲过一家你家附近的纹身店，他们家出了点事情。”

周馨心的话听上去有些复杂，好在述清听久了也就习惯了。

“什么事情？详细点讲。”

述清看着周馨心欲言又止想要作妖的表情，立刻半笑不笑地看过去。

周馨心怂了，“就是这个人家家里爸爸生了重病，妈妈又瘫痪在床，本来就指望这个女儿了，那天她拿了家里的钱要去医院给爸爸交医疗费，却半路被人家抢了，爸爸因为这个原因拖死了，妈妈也受到惊吓，不久也死了。”

“不过，”周馨心轻声说，“我妈说，她是嫌弃家里人烦，故意拖死爸爸，然后又弄死妈妈的，不然她怎么可能过几年又有钱开店了呢？”

周馨心说的有模有样的，煞有介事地抖了抖身体，“现在整个小巷子里都知道他们家的事情，她呀，就是个瘟神，害死了她们全家。”

叮铃铃——好巧不巧，下课铃响了。

述清听完周馨心的话，丝毫不在乎后面正在慢悠悠拧紧保温杯盖子的英语老师，卷起粗大的校服袖子，一把拉住了周馨心引以为傲，绑的有些秃头的高马尾。

“啊——你干嘛！”周馨心被述清控制住，不由得整个人往后仰倒。

她还不明白为什么，怎么就被述清扯住头发了，

“述清！你干嘛！不要抓着别人！”英语老师震惊了一秒，立刻叫停。

“你妈妈真的这么说了？那要不要我改天帮你问问她？”述清有些厌恶地看着周馨心，任由对方指甲深深掐紧自己的皮肉里面，钻心的疼一点也不比周馨心的少。

她确实感觉自己的头发和头皮要离自己而去了。

最后，还是英语老师生掰硬拽把两人分开来，等到劝告的时候，周馨心顿时蔫了，只会把错误说在自己身上。

这让英语老师想要教育都没有地方教育，只能看着冷着脸的述清，郑重地说：“要找家长。”

述清哼地笑一声，没说话。

周馨心也很尴尬，看着自己的快要扭成麻绳的手指。

两个家长都在出差，搞得英语老师很没面子，又让两个人再做了两套卷子，述清做的很快，分也很高，周馨心被扣在那里，叫天不灵叫地不应。

她在走廊上觉得手臂刺痛地厉害，撩开袖子一看全是周馨心的指甲印，对方的指甲长长的，有些已经形成了交错的红色血痕，看上去倒挺恐怖的。

述清走回去，光明正大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打量自己的涂以雯，坦然地看回去。

直到晚上，述清手臂上的伤口倒是停止流血了，但纵痕的青紫，倒是一览无余。她掀开袖子看了看，确认在黑夜的灯光下看不清楚，有意将手缩进了袖子里。

远处灯光下，和其他年纪大的中年叔叔阿姨们不同，陆晓身上痞里痞气和年轻的穿着一下就鹤立鸡群。

即使她站的很偏僻，述清还是一眼就看到这个冲自己挥挥手的女孩儿。

自己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嘴角，快步走过去，“来的好早，我以为还要等你几分钟。”

陆晓看到述清，羡慕之情一闪而过，转头往前走着，“没有，我早就等在这里了，就是不太像有孩子的家长。”

“就当是有妹妹的姐姐。”述清从书包里掏了掏，翻出了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一个易拉罐空瓶、一枚纽扣、一把折扇和一根绿色毛绒绒的妖怪笔。

最后，述清扒拉扒拉，终于在书包底部找到了一个有些年级的钱包，晃了晃里面叮叮当当作响的硬币，“走吧，妹妹请你喝汽水。”

陆晓有些迟疑，她看着述清的钱包，歪头想拒绝，但还是点了点头。

述清以为对方只是单纯的不想喝汽水，以为是小孩喝的东西，没想到和对方一起到了汽水摊那里，那个年纪大的已经不知道岁数的老头咧着口缺牙，上上下下仔细盯着陆晓看。

述清察觉到他的目光，故意站在陆晓面前些，但其他的孩子也发现了陆晓。

有些好奇的，只是瞥了一眼就收了回去，有些犯贱的，就用着看似小声，实则整个汽水摊都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叟孽出门了。”

汽水摊的老大爷耳力惊人，立刻嘿嘿笑了两声，更肆无忌惮的打量着陆晓，重复道：“叟孽来了。”

陆晓往后退了两步，被述清拉住。她虽然听不懂对方在讲什么，但是很明显是不好的词语，而且在说陆晓。

述清接过老大爷给的两杯汽水，一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洒进了对方的几个原料桶里，一杯目标准确毫不手软的朝向刚刚说话的同学，直接来了个亲密接触。

“操！窝孙！”

随着老头的骂声还没开始，述清拉着陆晓赶快跑起来，生怕对方赶上来，还故意绕了一条街，硬生生跑了三条街。

陆晓看着对方拉着自己跑步的手，莫名陷入了一阵暂停时间一样的感动，她第一次看到一个愿意挺身而出保护自己的人，冲着阴阳怪气自己的人张牙舞爪的反抗。

两人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巨大的热气顺着皮肤蒸腾起来，夏天炎热的气息包裹着两人，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惊喜感油然而生。

述清没这么大胆过。

陆晓更没有这么大胆过。

陆晓看着冲着自己弯眉笑起来的述清，忽然胸口感动得抑制住了语言的表达，让她自己恨不得猛灌几口冰酒缓解自己失控的情绪。

述清轻轻拍了拍对方，陆晓也抽泣地笑了笑，两人默契地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完了接下来的路。

这一路让陆晓走的胸腔翻涌，心中杂念思想杂草丛生，心如惊雷脑如骤雨的霹雳作响，巨大的不真实感觉就像是脚踩棉花身入天堂。

从来没有一个人，从来没有一个人，会以刚才如此真实的英雄形象在自己的生命中强烈地存在过。

直到，述清冲自己摆手，陆晓才回过神，轻声说：“谢谢。”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英雄所为。”述清向对方抱了个拳，提了提单肩的书包，有些酷酷地走了。

陆晓被这一举动逗笑了，适才内心的波动也被冲散了好多。

在不远处，一个耷拉着三角眼的老太太，躲在窗户内默默地看着陆晓，直到陆晓转过去也发现了她。

陆晓毫不在乎地走到那个老太太身边，隔着生锈的铁栏杆充满恨意，又压低嗓音气愤地说：“你怎么还有脸在这里？”

老太太尖细地笑了笑，老态龙钟地看着陆晓，浑浊的眼睛里面都是嘲笑：“看不到你们全家都死光，我也要憋着一口气活着。”

“唰”

老太太关上了积满灰尘的窗户，只留个陆晓飘散的灰尘，以及被命运束缚的痛苦。

陆晓自嘲的笑了笑，也快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