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薄按压住微微颤抖的手,一股子的无名之火自心头涌上,像是被人强加似的。因而他只能拼了命似的,强行摁下去这股明显不属于自己的情绪。
他扯了扯嘴角,用一种很淡很平的口吻说道:“看来,他们口中的时机到了。”
苏瑜看见了莲花池的池底在幽幽散着光亮,在这里格外显眼。他明显感受到有一股强大的法力在阻止他们进一步靠近池塘,腰间的玉佩一股脑地发着逼人的热意,似乎也在警告苏瑜别再探查。
“你是要机遇还是要性命?”宋薄伸出胳膊挡住了苏瑜的去路,面露不虞。
苏瑜这才发现自己竟向前走了不少,他食指中指并拢就要挥动施法,却在察觉到有结界阻拦后默默放下:“自然是要留命。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宋薄观察苏瑜神情,见不像是说谎,便道:“我第一次见你,你就像刚刚那样自顾自地掉入湖中。这可是在过去,虽然是假的,但谁知道会不会影响真实世界呢,小心点。”
“我知道了,多谢。”
天边的闪电一一闪现,风变得更加狂躁起来。宋薄余光瞥见那依旧巍峨不动的大树上,心中奇怪。苏瑜也注意到这颗古树的怪异之处,与宋薄对视一眼后,缓慢走过去轻轻触碰树干。上面凹凸不平,却无任何法力的痕迹。
“怎么样?”宋薄看苏瑜垂眼沉思,又抬头望了望压抑的天,问道。
苏瑜:“我察觉不到法术的气息,但是越是古怪就越是表明我们或许找对了地方。一直以来,我们都只在意那片池底的异样,却忽视了其他事物。也许池底的阵法是障眼法也说不准。”
话音刚落,月牙玉佩猛地迸出一道淡蓝色的光,那光芒绕着树干缓慢向上,最终在一个分出的树杈上停下。绕了几圈,又原路返回回到了玉佩里。
宋薄惊异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连忙看向苏瑜。而苏瑜的反应也和他相差无几,甚至多了几分凝重。
“这是?”
“不清楚,但——”苏瑜将目光收回,落在眼前的早已没了光芒的湖面上,“应当是找到了关键。”
【“请救救我们。”】
【“你们不是神仙吗?为什么不救我们?”】
脑海中窜出来的人声叫的宋薄头疼欲裂,他咬着牙忍着,然后扭头对苏瑜说道:“村子出事了。”
“你要回去?即便是回去也无济于事。”苏瑜一反常态地问道,又或者是在宋薄面前,他慢慢揭开了自己的真实面貌。
从某种意义上,他们倒真是同类。
即使在疼痛中,宋薄也苦中作乐地想着。
“你可以不去,但是我必须去。我头疼得厉害,若是不去,就怕还没回去,自己先疼死了。”
“还是我陪你一起吧,你可不能死。死了,我的恩就彻底报不了了。”
宋薄听见勾起了嘴角,说不上心情好,但此刻就是想笑。可笑意很浅,像是怕被察觉似的,一晃而过。
雷打了半天,雨可总算是下了下来。两人又淋了雨,于是映得宋薄脸色越发难看,频频闪回当初的情景。
苏瑜看不过去,一把抓住神色恍惚的宋薄的胳膊:“冷静点!”
“......知道了。”宋薄眨眨眼。
他又道,“你不嫌弃了?”
“这都什么节骨眼上,你还有心思想这个?”苏瑜抹去脸颊的水渍,只怕宋薄又会出什么差错。
他刚刚又悄悄试了试,果不其然,法力又奇迹般的消失了!如今他无法力支撑,自保还可以,但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他可不一定能护得住宋薄,因而越发对宋薄的安危看得紧了些。
“我...我也不知道。”
花纹又延伸了不少,纷涌而至的回忆冲向宋薄的脑海中。愤怒、悲伤、麻木,挤压再挤压,最终变成一根时时刻刻都可能会绷断的弦丝。
苏瑜把宋薄往自己身侧拉近了点,远处的些许吵闹让他抬头望去,于是便错过了宋薄的神色变化。他远远瞧见有几个陌生人在把村民推搡着压入木屋里:“他们?”
“土匪。”一出声,宋薄便不停歇地说下去,好像怕忘记什么关键信息连忙把刚刚接受到的说出来,“他们受伤,村民们以为是受伤逃回来的士兵就好心照顾他们。然而谁知道,等他们休息好了之后,他们便露出真实的面孔杀了很多人。”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幽深,却又仿若放空,视线只落在湿润的地面上。脸色苍白,眼睛眨动的速度变慢。
苏瑜看在眼里,用力握紧了宋薄的胳膊,直到宋薄吃痛地压低声音叫了一下,才放轻力度:“你从哪里得知的?”
“应该是他们塞给我的。只可惜视角变动的厉害,场景太碎,晃得我眼也要疼起来了。”宋薄想了想,道,“他们可能想要我们救他们,又或者有别的打算。”
“这是过去,却并非真实的过去。村子的灭亡是既定的结局,想来应当是心有不甘,所以才想让进入阵法的人来改变。”他继续道。
苏瑜却有不同的观点:“我在何家村的时候,可是明确没有感受到他们的气息。这阵法的实施多半也是那个时候活下来的土匪干的,既然是这样,他们又何必故意施法回到早已注定的结局?而且,我们的误入也是偶然,他们应该算不到我们的出现才对。”
“可村长说了之前也有人进入过,而且失败了。也许施法的人是故意的,”宋薄忽然想起那个水鬼前辈的话,喃喃道,“初二......”
“什么?”
“每月初二,这边都好像有大事发生。”
苏瑜语气凝重:“今日,或者说在现实世界里,今天也是初二。”
宋薄又忙道:“我死的那天,也是初二。”
“这里的水看起来太深了,不知道云天宗能不能及时发现。”苏瑜目露担忧。眼下情势紧急万分,于是他眼珠一转,看向了宋薄。
*
何勇看了一眼外面,沉默地摇摇头。何欢则把何林挡在身后,目光警惕地看着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匪。
这土匪分明是白瞳,可无神的双眼却像是能看见般死盯着眼前的村民们。不过是一个高大而又扭曲的身影,此刻像墙壁一样堵在众人的面前,严严实实。
莫灰是后面才进来的,他通过法阵来到过去,模样也跟着年轻了不少,但也只是中年之姿。在一众受惊的妇女里来回扫视,成功捉到了躲藏着的何芙。
沾满灰泥的粗糙的手指拂过何芙细腻的面庞,他道:“还是这个时候的你,看起来最漂亮。”
“啐——”何芙不客气地吐了个唾沫在莫灰的脸上。她最是厌烦初二这一天。
这是所有村民的梦魇,却是恶者的美梦。
何芙不给莫灰任何好脸色看,嫌弃地看着眼前这个恶心的家伙,“你会遭报应的!你们都会遭报应的!”
“同样的话我实在是听腻了,娘子还是换个说法吧!”
何芙听后,眉头更是扭在一起,气得浑身颤抖:“你滚——”
莫灰饶有兴趣地看着因生气而面色红润的美妇,心情一下子雀跃起来。果然,还是年轻的好,老了之后再摆脸色,他可没有心情哄了。
正当莫灰还要上前时,脸皮忽感一阵疼痛,他伸手摸了摸,血迹顺着指缝滑落。他一顿一顿地扭头,血丝在眼珠上多了几分可怖:“谁?”
虽然说是过去,但宋薄看着依旧是皱紧干巴面容的莫灰还是忍不住皱了下眉头。无他,实在是不好看。
莫灰看见了宋薄,愣了一下:“你还活着?不可能!那个池子不可能还会有活人的!”
宋薄灵敏捕捉到线索,反问道:“是你推了我?”
“怎么可能!”莫灰这才反应过来,脸色阴沉了下来,目光又挪到了苏瑜那边。
他早前听秦放说过有一个会法术的人也来到了村子。这些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前来神庙的人越来越少。他们原先还以为官府察觉到,但静等一段时间后却全无任何麻烦找上门,因为祭品数量不够,他们不得已把那个人也引到池塘那里献祭去了,难道那个人也没死?
“你是那个要来帮我们的人?”莫灰问。
“帮你们?怎么会,帮了你们,才是真正违背了我的初衷。”苏瑜答。
他颠了两下手心的小石块,盯着眼前鬼气肆虐的人,“我真的好奇,你这样重的鬼气,居然还是人的身份。这背后之人怎么这么舍得帮你们啊......”
莫灰冷哼一声,没什么废话,抬手,一团阴气自掌心迸出,他语气凶狠道:“你既已知道了我们,那就留你不得了!”说罢,就要施法取苏瑜性命。
苏瑜轻眨了一下眼眸,莫灰只觉得整个视线都积聚在苏瑜的身上,半点都移不开。
虽无法力,但狐狸天性魅惑,所以还是有点本命功法在的。他身法轻巧灵活,躲避倒不成问题,更何况腰间的月牙玉佩也在时时刻刻尽职尽责地护着自己,因此苏瑜放心地把莫灰引出去。
宋薄咽了一下口水,看莫灰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才又走了过去。眼前还有一个人高马壮的男子气势汹汹地看着自己,很快堵住他的去路。
他哪里遇到过这种真刀真枪的场面,只得狼狈逃窜。压抑住慌乱的心,尝试调动身体的鬼力,边回忆着调动的步骤,边念着苏瑜不久前教给自己的咒语:“......听我之言,为我所用......”
词还没念完,一道黑影带着风就冲宋薄脸上袭来,他急急忙忙地蹲下,然后又跳着躲了下一招。
“...清空、重塑、连!”
那土匪猛地站定,瞠目结舌地盯着宋薄。那白色无瞳仁的眼,那明晃晃的视线,便是宋薄心里相信苏瑜教给自己的法术没出差错,也不由得胆寒起来。
脚步飞快又小心地避让这个土匪,然后把被困住的众人的绳索解开。
何勇叹气:“你们还是来晚了。”
宋薄手下动作未停,仔细地把绕着何林的麻绳给弄开,嘴上搭话:“已经算快了的!村长,你稍微评点理,我们刚去那池子没多久,一个转身的功夫,事态就变成了这样,这是我们能操控的?”
把何林的绳索解开,又忙碌着去解下一个,旁边已经解好的人也跟着一起帮忙,不一会儿便都解完了。
宋薄这才坐在枯草上,墨色的眼眸专注地看着何勇:“我脑子里的回忆,是你搞的鬼?至于求救声埋怨声,也是你让村民们死命往我脑袋里灌的,对吧?”
“你很聪明,但,还不够聪明。”何勇定定地看了宋薄一会儿。眼前的青年看上去有些狼狈,应当是淋过雨的缘故,黑色的发丝贴在白墙似的的脸侧,唯有一双眸子无端的发着细微的光亮。
只可惜,他没有看到他希望从宋薄身上看到的那个东西。
宋薄其实听了这话的第一反应是“哦”,但是随即而来的又是一股被人羞辱的愤怒之情,奇奇怪怪,莫名其妙地窜上来。
他捂着没有心跳的心口,稳了稳心神,继续道:“那你得快点事无巨细地告诉我所有事情,毕竟我不够聪明。而且,我那朋友在外面支撑不了太久时间,”
他突然咧了一下嘴,眼里没有半点笑意,“我还犯不着为了你们,去害了他。”
何勇只好道:“时机到了,你们自然就能回去。”
“我自然知道,这一切不过都是幻境罢了。但是你们老是藏着话叫人猜,实在是令我感到不悦。”
“真的吗?”何勇忽然开口。年迈而苍老的脸皮已经十分的褶皱,犹如崎岖不平的山,他用一种像山那样的深沉的目光看着宋薄,又说了一遍,“你真的觉得眼前的一切是幻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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