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被控制的身体重新恢复正常，宋薄立即惊疑地摸着脖子，不敢置信地看着狸桦。

“我？”狸桦收了玉瓶，抬起下巴道，“让你始乱终弃！”

“不是，你听不听人解释！我和他，那是清清白白！一点关系...”宋薄说到这，不知怎的硬是拐了舌，“除了报恩之外，没有纠葛了！”

狸桦微怔，表情像疑惑又夹杂着尴尬，眼珠转转：“你们真的不是那种......”

“真的不是！”宋薄打断他的话。不知道刚刚吞下去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他又气又急，连装都不想装了，直问道，“苏瑜到底是怎么说的，你竟然会有这种误解？”

狸桦望天：“他，他就是说有一个恩人，情况有点不对劲，让我好好照顾你。”

宋薄深呼吸，然后道：“这有哪点值得误会的？”

狸桦眼神闪烁，支支吾吾就是答不出。

“那既然真相大白，你把解药给我吧。”宋薄看逼问不出，叹气道。

谁料狸桦摸摸鼻头，小声道：“没有解药。”

宋薄一听，无声地张着嘴巴，指指自己，又指指狸桦。指尖颤颤，明眼人都能看出的惊愕：“你...你再说一遍。”

“没有解药，”狸桦看宋薄快要气晕，赶紧又补了一句，“那药是吐真丸，不是什么毒药。放心好了，不会要你命的。”

“你——”

吐真丸？他居然吃了吐真丸？那他拿什么谎话遮掩？！

“我就是想稍微吓吓你而已，顺便了解一下你和苏瑜进行到哪一步了......”狸桦越说越小声，最后干脆咬着下唇瓣不看宋薄。

宋薄想自己到底也经历了何家村的各种怪事，应当算得上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可今天遇到的这事，又是让他大开眼界。

“药效持续多久？”他有气无力地问道。

“三天。真的！”狸桦试图用坚定的目光来博取宋薄的信任。

三天......三天！他还得回去跟他爹一起住。这要是说出个好歹，谁知道后续会如何发展！

宋薄抹了把脸，强行提起精神：“你先把我放下来。”

“你自己不能爬树下去吗？”

“你把我放在空中，怎么爬？！”

“哦。”

“等——”

宋薄只感觉他就像那成熟的果子脱落树枝，噌的，毫无防备地坠落下去。在脸离土地只有堪堪半指距离的时候，终于停住，然后缓缓落下。

狸桦不好意思地扶起宋薄：“咳，这法术许久没用，生疏了。”

他看宋薄捂眼，还以为伤心，连忙宽慰道：“要不，要不我再试一次。这次绝对完美着地！”

宋薄立马伸手制止：“不用了。”

“那你刚刚......”

“我只是突然很想苏瑜了。”宋薄说完蓦地咬舌，随后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向狸桦。

狸桦皱眉道：“还说没有关系！”

宋薄努力闭紧嘴，但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开口。他又不能真说是眼前的妖实在是离谱得过分，要是说出口，他保不准得再经历一遍。无法，只好努力转换一下措辞，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吐真丸的原因，他还是道出了心里话：“你法术太烂，没有苏瑜本领高强。”

说完，立刻惊恐地盯着眼前的妖。生怕再来一次坠降。

哪料狸桦神色缓和，理所当然地说：“苏瑜可是我们璃山数一数二的天才！我自然是没法跟他比。”

宋薄看他眼底全无嫉恨之类的负面情绪，不由得怔住片刻。因着吐真丸的缘故，很快问道：“你为什么不嫉妒呢？求仙问道，不应该是每个妖怪的追求吗？”

“是追求不假。但是修仙并非一件极容易的事。凡人灵力较为纯澄，修仙却也还是重重困难，又何况是妖呢？”狸桦道，“所以我对苏瑜只有钦佩，而无妒嫉。”

“璃山的妖都期盼着他能成仙呢。”他看向宋薄继续说道。

宋薄悄声自语，不知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苏瑜：“期盼？就不知道他所求是否是这个。”

狸桦像是没有听见他的呢喃，忽而凑近。心中的八卦在熊熊燃烧，不合时宜地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可别打岔。老实交代，你，真动了心吧？”

宋薄瞧着狸桦这副想听又怕听的模样，不免有些好奇。他虽已弱冠，但这情爱之事甚少沾染，因而倒有点懵懂：“怎样才算动了心？”

“不是，你没有过心悦之人吗？”狸桦满脸的震惊。他绕着宋薄转了好几圈，从头到脚上下细细打量。

他听惯了璃山妖怪妖心错付的故事，本以为人皆狡诈惯会欺瞒。可到这儿，真没想到还有宋薄这种满纸空白的存在。

这次宋薄答得很快：“大丈夫，先立业再成家！”

狸桦眨眨眼，说不出哪里的不对。但他在璃山长大，与人类交往甚少，只当宋薄的话是对的。

“那就好！我也同意你的说法，苏瑜现在可不能和凡尘牵扯过深。”

“为什么？”

“心不净，何以飞升？得道成仙本就寂寞孤独，斩断所有因缘，方能回归最初。”狸桦说的坦坦荡荡，“便是我，我们璃山，最后也定不会拖他的后腿！”

这一席话的沉重偏因狸桦讲得过于轻巧，而让宋薄默然。片刻，他道：“你问过他的意愿？”

“这——”狸桦神色犹豫，随后摇摇头，“没有。”

可不过一瞬，他的语气又恢复过来，“但路是他自己选的，我们也没有逼他。更何况，为了他修行顺利，我们也付出不少心血。”

宋薄：“他是你们璃山的‘太子’？”居然这么尽心尽力。

狸桦：“自然不是。他是流落在璃山的。”

宋薄眸色微顿，旋即转了视线抬头望向蓝天白云，佯装有·正事道：“我没那么多时间跟你在这里干耗着。我爹要是见我迟迟不回，恐怕又要责罚我。你既是妖，应该也会法术。就请你去镇里的衙门那儿，把一个流民的咒术给解开，好让苏瑜脱困。”

“这是怎么回事？”狸桦忙问。来的时候，苏瑜可没向他提及此事。

宋薄才不想跟坏了自己伪装的家伙多言几句，打发道：“我也不清楚。但我信他。他光明磊落，断不会做害人之事，所以想来是误会。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先将他救出来，之后...再另做打算。”

他稳住他爹，然后趁其不备，再——

“行！那之后我再找你。”狸桦立即说道。

“不，”宋薄脱口而出，手指蜷缩两下，终是无声张开，“...先等等吧。我这里实在不方便。”

狸桦不明白：“有何不方便？苏瑜的恩还没报完呢，你该不会是要耍赖吧！”

“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我爹不愿我再奔波，想让我安心备考。”

吐真丸的药效威力宋薄不敢轻易想象，却也在这一刻不能阻止，于是他听见自己说：“我......大概要在村子里待上一段时间，得先安抚好我爹，才能进行下一步计划。”

狸桦闻言，掀起眼皮扫了宋薄一眼，半息后，努努嘴道：“你们人间都那么乱了，还顾着这种事啊。到那时我再和苏瑜商量商量吧！”

这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丝毫不给予宋薄任何的反应，一如当初的苏瑜一般。

宋薄叹息回身，看着密密重重的树，无限延展至没有尽头，而光就那样落进，被野草捕捉。半晌，他收回视线，迈开腿，离开这片本不该陌生的林地。

*

冯祺如坐针毡，默默拿起桌前的茶杯，小口抿上。宋清平看着他，开口说道：“生意还不错吧？”

“普普通通，勉强度日罢了。”冯祺立刻放下手中杯，老老实实地回答。

“怎么想到到我这儿来看看？”

“这不看见宋薄回来了嘛，我跟他好歹从小一块长大，当然要过来看看。”

宋清平笑了一声，道：“我就说，没事你也不可能过来。”

对此冯祺只得干笑着。他从小就最怕宋薄他爹，在学堂里，他就时常因背不出文章而被打手心。那种感觉，哪怕他从商不再读书，也偶尔在午夜梦回时感受过。

他一边拿起袖子擦汗，一边想法子，以此试图缓解此刻愈渐尴尬的气氛。忽然余光瞥见有一人走来，他定睛一看，朗声对宋清平说道：“伯父，宋薄回来了！”

看宋薄走路速度加快，他赶紧起身：“那个，我就不打扰了。先走一步。”

“来者是客，刚好也该吃午饭了。”宋清平也跟着起身，目光幽幽投在宋薄身上，随即又挪了回来，撂下话，“你就留下来吧。”

宋薄原以为冯祺会走，谁知竟一直留在他的家中等待。只是在路上便已看见了院内宋清平的身影，不免有些慌乱，步伐加快。一只脚已踏进，却也正正好听见宋清平的话。

他反应迅速道：“就是，你走南闯北多年，趁此机会，也该是时候对我讲述一二了。”

“...如此，就麻烦了。”冯祺苦哈哈地说道。

看宋清平进了厨房，宋薄立即拉住冯祺来到自己屋内，压低声线：“你没多嘴吧？”

“放心！”冯祺刚说两字，被宋薄营造的氛围给影响到，声音也小了许多：“我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大嘴巴！”

“那就好。你们还聊什么了？”

“没有。刚讲两句，你就回来了。对了，那个人把你怎么样了？”

宋薄咬了咬舌，迫于药效，说：“他误会我对苏瑜始乱终弃，想惩罚我来着。”

“天呐，宋薄你——”

“都是误会，误会！”宋薄赶紧解释，“事情说开了，也就没什么了。现在他也去帮苏瑜，皆大欢喜。”

冯祺眼珠盯着宋薄看，嘴里多了些许调侃：“误会？就怕是真相咯——”

“你再说？”宋薄笑着看他。

这笑得好看，就是多了几分威胁意味。

冯祺从善如流地“道歉”：“好好好，我闭嘴我闭嘴。”他赶紧正了正脸色，继续悄声说道，“伯父给我的感觉好奇怪，和之前见时的完全不一样。”

看来了正事，宋薄也不拖沓：“具体说说。”

“你不是被人给抓走了吗？我正想着办法，一抬头就看见你爹。我就打了个招呼，他竟主动邀请我进去坐坐！要知道以前他最讨厌我的，生怕我把你带出去做生意，怎么可能是这种和善的态度！”

冯祺朝宋薄身后望了望，见没人，继续张口说道，“而且你爹一向看重你，不可能不问你去向。但是偏偏今日就没问，你说奇怪不奇怪？”

“不奇怪，他有他自己的办法。”宋薄垂下眼睛道。

冯祺没想那么多，说：“也对。反正你总要回家的嘛，年纪也大了，不像小时候。”他耸耸肩，“着急也没有。”

宋薄没接这句，他多少还是怕冯祺会出纰漏，于是嘱咐道：“到时候你在饭桌上稍微帮我遮掩一下，只管点头就行，别的不要多说。”

“行，包在我身上！”冯祺满口答应道。

“出来吃饭吧——”

宋清平平静地看着宋薄和冯祺，微风吹乱他的衣摆，一旁栽种的竹影便溅在上面。他的语调沉稳，“说悄悄话呢。先吃饭，吃完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