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鼻尖萦绕着血腥的气息,宋薄歪着脑袋侧耳倾听,对底下的一堆尸首视若无睹。
他在找,找那道熟悉的声音,找那道隐隐与他在联系的声音。
可没等他找到,脚下却开始冒出了金光。他木楞地垂着头看着这一幕,耳边传来类似齿轮转动的响声。
宋薄动了动,偏头望去,在下一瞬整个人被提了起来,宛如提线木偶。
庞黎咽下嘴里的血,抬手虚空地禁锢住宋薄的身躯。
【“你只有一次机会。毕竟违背契约的后果,我也无法承担。”】
“只要杀了你,只要把属于我哥的东西拿回来,一切都可以回归正轨。这是你欠我的。”他说。
阵法在不断灼烧,仿佛像是某种炼化。宋薄扭动着,试图逃避这场酷刑。
饥饿让他的头脑发木,但偏灼热在令他清醒。
黑雾渐渐在宋薄的指尖溢出,凡是它经略的地方都有一股清凉之意,在抚平被灼烧的痛感。
但是有另一股力量在骚动,顾起的话音不合时宜地响起:“杀了他——”
杀了...他?不,这不是我!
“这就是你。不要去畏惧它,去接受这股力量。你远比现在更强大!”
不,我不能,不可以,不可以!
额头渗出细小的薄汗,宋薄极力控制着自己。早已消失的花纹忽显忽灭,撕扯的意识在缠斗,浓黑的鬼气慢慢从尸首散出,顺着阵法的指引围绕起宋薄,似乎想要将他包裹。
仿若又回到了那个无法逃脱的梦魇。
整个身体在下沉,下沉。像掉入山坑,像被推进河里,即使他奋力呼喊,即使他奋力挣扎,也无人拯救。
我不甘,我不甘,我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如墨的眼眸里倒映着所有不堪的幻境。
庞黎在这时忍不住呕出一滩血,浑身不自觉地颤抖起来。维持这庞大的法阵已经消耗了他所剩不多的灵力,甚至阵法在索取他的生命力。
还不能放弃,还差一点。
就在此时,一柄含着冷然杀意的剑正击阵眼中心。
受到巨大攻击,阵法不断摇晃濒临破碎。
熟悉的黑暗是这样的寒冷,却在此刻感受到一股柔和的灵力在身旁围绕,黑雾逐渐退去。而新来的灵力接替了它的位置,犹如绵绵春雨在缓解身上的灼热痛意。
宋薄睁开了将要接受力量而闭上的双眼。
庞黎看着屡次破坏自己计划的家伙,随意抹去残血,脸色苍白道:“凡是阻挡我的,格杀勿论!”
“你执念太深,已非凡人。”苏瑜沉着说道。
“你没经历过,根本无法懂得我的感受。”庞黎语气平静,但仍在催动的法阵彰显着他的决心,“反正我都违背契约,注定不得好死,也不在乎继续下去。”
苏瑜不多讲废话,脚尖轻点飞向庞黎,灵气化刃。
庞黎见状立即反掌阻挡,但因先前损耗太多而狼狈击退到墙壁处,又喷出了一口鲜血。
阵法终究失败,好不容易凝集的鬼气渐渐消散。
即使心有不甘,也无力回天。于是庞黎当即调转思绪,勉强稳住心神,随后缓缓地站了起来。
这是那个声音给予他的奖赏,也正因为接受了这个恩赐,他必须完成任务。
“听说修仙者会薄情寡欲,不轻易掺入红尘之事,怎么到你这儿却刚好反过来?莫不是要弃了成仙之路?”
成仙?
璃山妖怪的面庞在这一瞬间出现在苏瑜的脑中。庞黎趁这个空隙,施咒逃脱。
好不容易适应的双腿在夜色里跑得飞快,他早就做好了打算,因此后半夜庞府无人看守。
快点,再快点,我得先把哥哥带走。剩下的来日再谋划!
但待他满心雀跃的推门而入时,房内空无一人。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庞黎无措地站在原地。身后却传来脚步声,他一顿一顿地回身,视线从下而上。
“你骗了我。”
“怎么会呢?”那人勾起嘴角,缓步来到庞黎跟前,一双手遮住庞黎的双眼。
他尾音上调,像是含笑:“是你自己选的呀。”
......
苏瑜输送的灵力开始和宋薄体内的第二股力量作斗争。这股力量可不似黑雾那样温和,那种波涛汹涌般的恨意与不甘,即便只是窥看一看,都忍不住心颤。
灵力与鬼力,这势均力敌的两股力量交战,于是烫人的灼意几乎遍布了全身。恍惚间,宋薄有那么一刹那误以为自己深处无边的烈火之中。
“蠢货,蠢货!你以为靠这只灵狐就能轻易杀死我吗?福祸相依,你注定与我纠缠不休!”
最后的一声低吼像是某种威胁,也更像是一种暗示。
可是宋薄来不及细想,他刚从“厮杀”里逃出,很快就又卷进了另一场里。
在落地的瞬间,后背狠狠撞向墙壁,脖子被冰凉的手紧扣,过长的指甲刺穿皮肉流下血痕。宋薄用力抓住试图抵住庞明不断加大力度的手,墨色的眼眸看向此刻对方面庞上熟悉的花纹。
苏瑜当即提剑。
“不准...对他...动手。”庞明嘶哑着声音说道。手腕脚踝处还留着血,俨然是猛烈挣脱出来的模样。
这个口中的“他”,宋薄不用想也知道是指庞黎。
他能感受到手掌传递下庞明与苏瑜几乎没有区别的灵力波动,不同于自己被操控时的混沌,宋薄知晓庞明的清醒。于是他对苏瑜说:“苏瑜,让我单独和他...谈谈。”
过去这么久,他们之间也得做个了断。
既是独属于两人的矛盾,苏瑜不好胡乱干涉。收了剑,他只道:“你自己注意。”
待听到走路声渐远,庞明才缓缓松了劲儿,他侧着头,于是蒙眼的水玄布晃了晃,“阿黎...并非有意害你。”
“但造成的伤害恕我不能轻易原谅,”宋薄摸着自己受伤的脖子,回忆起庞黎的腿,“......就像是我对你们的伤害一样。”
哪怕非他意愿,哪怕他对此毫不知情,可是造成的后果他必须承担。
“宋薄,我们...都已经回不去了。”
“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
幼时的友谊即便再怎么深厚,终归会因为横隔在两人的误会和时间的流逝里不断消磨殆尽。
他们都做不到对彼此好脸相待,因此那模糊得仿佛不曾有过的童年回忆中,二人相交的身影注定成为一戳即破的泡沫。
“不,”庞明隔着水玄布,轻轻抚摸自己的双眼,语气莫名,“你不知道。”
宋薄抬眼,鬼气缠绕手掌。他怎么会不知道庞明的真实意思。非人的他们,早就没了别的路。
看着他曾经熟悉,如今又陌生的脸,宋薄轻声说,“一直绝交下去吧,庞明。”
接下来的打斗在意料之中,鬼气和灵气的搏斗千年来都未曾真正拼出个敌手,然今日却只是辅助的工具。
宋薄和庞明采用了最原始的□□搏斗,就像是那次他们无解的争吵,最后必须要两败俱伤才能罢休。
可是庞明到底是比不过宋薄。他的力量太弱小,驱使着这架快要散架的身体已费劲所有精力,所以失败理所应当。
但当宋薄打算放过他的时候,庞明忽地笑了起来。
宋薄:“你笑什么?”
庞明:“我只是觉得,你当初没许愿,是最正确的选择。”
“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何家村的谜团始终困扰着宋薄,即便已过去数日也不曾减轻半分。
“让你一直困惑和恐惧,才是对你最大的惩罚。”庞明又重复道,“我们,都回不去了——”
血泪浸染了水玄布,在宋薄愣神的瞬间,庞明鬼气化刀,自刎于他的眼前。
听说人死的时候,脑海中会走马观花,或精彩或平庸的一生尽数浓缩在这短短的片刻间。
然而如果对象是鬼呢?人死成鬼,那鬼死了之后呢,又会成为什么?
宋薄不知道。
庞明自刎而飞溅的血花落到他的脸上,如泪水般不断滑落。粘附于一生的记忆也跟着一起蛮不讲理地涌入脑中,逼迫他去看清真正掩藏的过去——
“庞明,我们见个面吧——”白皙如瓷的“宋薄”眨着一双黑墨色的眼,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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