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众人皆愣了片刻。无他,指名道姓地非要宋薄,其背后原因究竟是什么,没人知道。可从目前情况来看,一定是没好事。
所以吕颂先说:“我们这里没有叫宋薄的人!您去别的地方找找吧!”
“我们找人,会找错地方?给我一边呆着去!”士兵嗓子极粗,仿佛压低了不少。从怀中掏出了张布,上面依稀画着人像。
地牢昏暗无比,他竟也不点灯,摸着黑就一一比对。
宋薄来不及惊讶感叹,下一瞬就被其提了出来。模样看上去乖巧,半点不敢乱动。
苏瑜眼神蓦地一暗,紧接着就接到了宋薄的传音:别轻举妄动,我先去探探虚实。要是出事,定会知会你一声。
“别担心。”这一句,宋薄在黑暗中轻声说道。临走前,指腹轻轻滑过苏瑜的手背,似在安抚。
事实上,也确实稳定住了苏瑜。只是他目光沉沉,注视着宋薄离去的背影。
吕颂搞不清楚状况,但看这种情景,不由得慌忙起来:“怎么办?宋兄该不会真被动刑吧?”
“等待吧。”苏瑜喉结微滚,哑声道。
“啊?”
肩膀忽地被人触碰,吕颂抬头就看见萧风瞧着自己,摇摇头,像是让自己不要再多嘴般。他虽弄不清楚,但也晓得此时不易多说话,于是闭了口,老实坐在墙角。
苏瑜随意盘腿坐下,旁边萧风便挨了过来。即使光线昏沉,却看得出萧风的担忧与关切。作为朋友,苏瑜觉得有些事情还是有必要告知一下的。
所以停了几息后,他说:“我和宋薄已......”
“那就好,那就好......”萧风红了耳,在苏瑜话未说完前就急忙忙打断。
见苏瑜歪头不解,他咳了几下,又看了一眼一脸天真的吕颂,想了想,套了个咒隔起来,然后解释道,“虽然我自己是孑然一人,但是吧,宗门里的师弟师妹们两情相悦的事,也见过不少。你和宋薄更没刻意隐瞒,自然看得出。”
“我只是惊讶,你居然不反对。”苏瑜温声说。
“反对?为什么要反对?”萧风挑眉,“宋薄这个人尽管有点拧巴深沉,可到底不错。起码,不是那种玩弄感情的花花肠子。感情本就在于自身,旁人的话,充其量只能是参考。”
他看苏瑜默然,便出声询问:“是璃山那边的修者,不同意?”
顿了顿,萧风大约觉得自己猜测是对的,就自顾自点起头来肯定,“他们一向看重成仙。你做出此番决定,定会令他们不悦。”
苏瑜:“我做好了准备。只是...璃山被屠了。”
“被屠?”萧风第一反应是不相信。璃山的妖不说万年,千年的修为还是有的,不少的大妖坐镇,不至于轻易被屠。
“我和狸桦去到时,已是焦土一片。几乎没有人生还。”
“可用了探灵问询?”
“狸桦用了。说......是宋薄做的。”
萧风眉头狠皱:“啧——”
“你也觉得太巧了?”苏瑜见萧风眼神怀疑,便知其所想与自己别无二致,“那天夜里,其实我和狸桦有过短暂性的僵持,结果第二天就见到了璃山的惨象。或许是我多思,只是,这两者间的时间未免过于凑巧,我很难不怀疑。”
“但他应该不会对自己的同胞下手吧?”萧风不确定地说。
妖有很强的领地意识,也正因为如此,都是极护短的。那只猫妖虽然在凤州的时候有些烦人,但看他双眼澄澈明亮,自带一股灵气似的,拥有这般纯净的灵气,想来也不会是丧心病狂之辈。
“我是这么觉得的,”苏瑜眸光悬在角落的阴影,声音轻得微不可闻,“可谁清楚真相呢?”
......
宋薄被塞到一辆马车里,手被束缚,头被蒙住。只能听见车轮的轱辘声,别的一概没有。
他在心里盘算着时间,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马车才悠悠停下。
士兵粗鲁地把布一扒,人一提,就往前面的殿宇走。
此时正逢下雪,廊上婢女纷纷避让,面无表情,沉默安静。
奇怪,不是说公主病重吗?怎么刚刚进来的时候,连侍卫都没几个,一点儿也不似外面传得那样戒备森严,她们都好像没当回事?
正想着,身子猛地一倒,正好落进一间房内。门当即关上,宋薄爬起来,看向坐在主座的男人。
不怒自威,显然是身居高位。蓝色的双眸犹如寒冰般刺骨,眉峰有些雪色,像是积雪的山巅。
只是这面相,怎么越看越像冷霜?
“阁下是?”
“我是雪王。”
宋薄眼里闪过一丝讶然,随即镇定道:“不知道雪王唤我,所为何事?”
“自然是要了解一些情况,”冰岩说,“比如——关于幽梦浮生莲。”
“幽梦......浮生莲?”宋薄故意装作卡顿的样子,佯装困惑,“我并未听说过。”
冰岩的笑意加深:“从未听起,但却身负碎片。你的伪装,看来不到家啊——”
宋薄眸光微怔。
碎片?何家村和家乡的碎片不是已经被苏瑜收走了吗?他的身上怎么还有?难不成是顾起偷偷塞的?
冰岩瞧宋薄没说话,勾起了嘴角,自觉已经先得时机。
他原先只当赵霆推荐的人选是胡乱塞给他的烂货,不曾想,居然还是只含了婲花神识的半鬼。
半鬼嘛,威胁不大,但胜在可利用的地方不少。而且眼前的这只,也不知道炼造者当时出了什么差错,竟然把鬼身炼制得有这么多的缺陷。
这缺陷一多起来,好处就更多了。
于是他转转眼,又道:“既然要开诚布公,不如我先提提我的要求,你再做答复,如何?”
“请讲。”
“我希望你做我的女婿。”冰岩直截了当道。
宋薄也不带思考,直接说:“我拒绝。”
高傲的雪王微微后仰,表情有几分费解:“为何?”
虽说他对冰洺莘没什么父女情,但也认为堂堂雪域的公主无论是样貌还是出身都不会差到哪里去,怎么还会有人不乐意呢?
“我已有爱人,不会再接受其他人。”
“可你分明来参加了我选婿的大会。”
宋薄冷不丁噎住。这确实是他的问题。
于是他停了片刻,道:“...大会的奖赏难得,我只是想试着拼一把,并不求魁首。”
为了证明说服力,他又补了补,“而且我实力平平,即便前期的团队赛能顺利进入,想来英明如雪王,也能瞧出我的资质根本挺不到后续的个人赛。”
“年轻人,何必妄自菲薄?”
宋薄苦笑:“我是有自知之明,更何况,我一开始,也并不为赢娶公主而来。”
“是吗?”冰岩半阖眼,“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是为了寒影鳞而来呢?”
果然,该说是雪域的统领者吗?竟然如此敏锐,一眼看破他的话术。
沉吟了一会,宋薄开口:“对于雪域的至宝,我相信没有哪位修者不会心动。”
“但应该不包括一只半鬼吧?”
“雪王似乎话里有话,不是说要开诚布公吗?一直咄咄逼人,也不是王者该有的风度。”
至此,冰岩才勉强得了趣。他向来讨厌别人算计自己,尽管他自己就是这副恶人做派,可落到自己身上,总要优待些。
因此,见宋薄总算有点要撕破的意思,他也不继续藏着掖着,道:“我只是在想,我们应该合作。”
“合作?”宋薄问。
他现在反过来看不懂面前这位雪王了。
“寒影鳞是我雪域至宝不假,但围绕着的觊觎也很多。雪域一向与世无争,身为王,我不可能因为一件宝贝就毁了全域,然而寒影鳞蕴藏的幽梦浮生莲实在是过于珍贵——”
冰岩有意放缓语速,蓝色的眼珠盯着半入地府的厉鬼。
“——毕竟,它可是能使万物生灵复活啊。”
看宋薄眼皮掀开,他嘴角笑意更甚,接着道:“所以,为了避免落到穷凶极恶的家伙手里,寒影鳞我不能轻易相让。”
“既然不愿让出,又为何借此作为奖赏?”宋薄说,他望着雪王,“是为了勾出背后之人吧?”
“你很聪明。”
“不,”宋薄摇摇头,“我还不够聪明。我只是觉得,你借由公主婚事为引,难道不怕公主真的嫁错了夫婿?”
冰岩眼中闪过的冷意和错愕,宋薄轻而易举地捕捉到,因而,不由得在心中微叹公主和雪王的父女情浅薄。
“作为公主,她有义务承担。”冰岩沉默半晌,才答出这么一句。
宋薄反问:“我相信她是愿意承担的,只是越过了陛下,怕是不合规矩吧?”
“你在顶撞我?”
“这点程度哪算得了顶撞二字,是您太过在意了。我只不过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陛下兜兜转转这么久,不也是想试探我对寒影鳞的在意吗?”
“够了!我没工夫继续和你闲扯!”
冰岩忍无可忍道,“一只半鬼,还有脸在我雪域里放肆!来人!”
门口的士兵进入。
“把他给我压回...压到梵晶宫,好生看管!”
“是!”
看宋薄似乎还要抵抗,士兵直接扭过他的手,语气凶狠道:“给我老实点!”
然而左眼却极快地眨了一下,仿佛在对暗号。
这个暗号,宋薄不清楚具体意思,但大致也清楚现在首要做的是顺从。所以,也跟着悄悄点了下头,然后耸拉着肩,顺应着被押走。
他的头低垂,因着这个姿势的原因,旁人也瞧不出他的神色古怪。
若是没感觉错,他刚刚,好像感受到了其他人的存在。
不是士兵,不是雪王,还有一个。
一个......他很熟悉的存在。
事实上,宋薄的感觉并没有出错。在他被押走不久,赵霆就现了身。
“无功而返的滋味,不好受吧。”
“阁下神机妙算,怕是早就算到我这一步,所以才松的口吧。”
赵霆笑了笑:“你的这点心思,我们是不屑,但并非不知情。”
他走过去,故意压着嗓子说,“你以为借白芷的手除了我们藏匿的桩子,就真的高枕无忧了?天真!”
冰岩眉心微动:“我总要寻求自保。”
“你这些年自保的手段也不少,否则,凭你惹出的这么多幺蛾子,天界会忍耐?”赵霆道。
虽说他也惹出不少事,但总归天界的众仙惧怕自己。他也没指望宋薄真去娶亲,不过就是借雪王的口捞出来罢了。
然而表面功夫还得做足,于是赵霆警告着冰岩,“你若是在阳奉阴违,天界可不会再好言以对。”
冰岩听得出赵霆所言非虚,言辞中的杀意虽浅但有,看来如今他倒是真得听命于他了。
“我已叫人将宋薄押下,等小女身体稍有好转就令他们完婚。”
“希望你真的能做到,”赵霆望着冰岩,“我不介意再推你一把。”
“放心。”冰岩垂下眼睑,说道。
赵霆来去匆匆,似乎真的只是为了警示他不要乱做手脚。
但若真听从,雪王就不会一直稳坐王座。
因此冰岩很快独自来到未落的中心——圣树的所在地。
白芷坐在树枝上,冷眼俯视着:“你的要求,我已做到。还来做什么?”
“你要是做得万无一失,我岂会过来找你?”
冰岩把责任推卸在白芷身上,哪料白芷轻飘飘地讽刺道:“你若是不与天界合作,也就不必如此唯唯诺诺。”
“你不要忘了,是我救了你!”
“恩情我已偿还,莫要再拿此事要挟。”
这该死的女人!
拳头蓦地握紧,冰岩扯出一抹狠意:“看来,你是不在乎你的朋友了。”
白芷静静地看着冰岩许久,她的目光向来冷漠似雪,看他宛如在看一件死物。
冰岩被这种目光刺了一下,心里头忽然恍惚地跳了几下,有点烦躁地说:“收回你的眼神!”
“我觉得你自始至终都弄错了一件重要的事——”她没有收回目光,依旧望着。
一条条的光束洋洋洒洒地落下,微风徐徐,花瓣飘零,无端生出逼人的寒意。
“——植物愈是向上而长,其根系愈是往深处探寻。那无止尽的黑暗所给予的养分,滋养着的,只是看起来光鲜亮丽的花。”
白芷瞧着脸色突变的冰岩,继续道,“你以为,你在利用谁?”
要真只是一朵纯洁无暇能令万物复活的花,天界何必要绕那么大的圈子?
“怪不得,怪不得天界明明得到了幽梦浮生莲,却并不打算占为己有,而是放到我这儿来储存。”冰岩忍不住后退几步,脑子里全是赵霆脸上神秘的笑容。
“他们竟打得这种主意!”他含着凶光,像极了一条伺机报复的毒蛇。
冰岩反应极快,当即道:“那你更应该跟我合作。你虽只是一缕残魂,但灵力并未消散分毫,若是助我一臂之力,不仅大仇得报,我还可以将你的朋友还给你。”
他自问提出的正中白芷的弱点,想着怎么着她都会答应。可谁知,白芷依然拒绝了。
“我不会再掺入因果之中。眼下地府已有新君,待到重开之日,自会前往往生。”拂袖一散,只余声音回荡,“你留不住我,也利用不了我。望好自为之。”
白芷本就是残魂,此刻消散无踪,他更寻不到。于是眸子里的郁色浓稠得仿佛堪堪要滴下来般,叫人见了不寒而栗。
“你不帮我,那就别怪我拿幽梦浮生莲了。”
“嘶——”
宋薄吃痛地转转胳膊,看着这位士兵。
照理说,他此时应该在那位雪王口中的梵晶宫的。不过,这位向着他的士兵七拐八拐的,竟把他挪到了一间偏房。
下一瞬,士兵就变了个清秀侍女的模样。安宁道:“我在门口望风,你快进去。至于其他的,她会告诉你。”
宋薄瞧出了时间紧凑,也不耽误,赶忙往房内走。
房中的婲花等候着,听见响动,回过身。
尽管容貌变了,但从气息上,他感觉出了奇怪的地方,直说:“你不是冷兄。可为什么我能感受到有冷兄的存在?”
婲花听后微怔,旋即微笑:“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敏锐,该说不愧是半鬼吗?”
“方才听雪王的口气,半鬼可不是好词。不过,怎么听你一说,它反倒像是个好词了?”
“万物本就没有什么高贵低贱之分,他们谈论的,仅仅是自定的价值罢了。”
越是交谈,熟悉感越强烈,宋薄回忆着过往,一个念头就此闪过,他道:“我们以前应该认识?在我的家乡......那朵神秘的花?”
看向眼前女子,试探着说出来,“幽梦浮生莲?”
“我更喜欢别人叫我婲花。”
“顾起在找你。”宋薄立刻道。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鼓作气把人带走,他好彻底摆脱掉!
婲花:“我现在不能见他。而且,我与冰洺莘融为一体,我若是离开,她会死的。”
此话一出,宋薄身躯一震。自是知道,那寒影鳞进了公主的身体。再联系前面顾起所交代的,莫不是让他直接开膛取物?
瞬间鸡皮疙瘩立起,更加坚定了要逃离顾起控制的决心。
也不知是不是他这么一想的缘故,脑中的弦又隐隐开始紧绷,恍若回到了做提线木偶的时候,但很快就又被他自己镇压下去。
婲花见他眼神仅仅只是浑浊一瞬,继而快速恢复清明,欣慰道:“你的进步不小,假以时日,说不定真能摆脱他们的控制。”
“你不如让他干脆解了控放我走,我能力弱,根本帮不了他什么。”宋薄游说道。
“切莫妄自菲薄。”婲花意有所指,“半鬼,半鬼,半只脚已踏入地府的鬼魂,你是连接地府与俗世的媒介。既不受凡尘天道约束,也不困于地府残酷法则。再加上你神魂受损,控制起来容易,他们可不会轻易放过。”
半只脚踏入地府?他怎么全无印象,难道宋清平当时找回他时,他进过地府了?
像是看出宋薄的疑惑,婲花解释起来:“新生的幼鬼往往会感受到地府的吸引力,自发前往。尽管地府并未完全开启,但对于幼鬼来说,并不受限。”
宋薄抬起手,黑雾冒出缠绕指尖,他问:“那我的鬼力?”
“既然不受两方束缚,自然也不会受其庇护。所以半鬼的鬼力低微,有些修者为了尽快提高修为,也会适当地斩杀一些半鬼积累经验。只是说起来,半鬼的数量终究还是稀少。”
婲花看向宋薄,“你的鬼力是借了他的,因着借用,所以气息模糊,与怨恶缠身的厉鬼难以分辨。”
然而触及到指尖缠绕的黑雾,她的神色竟有些困惑起来,“但这黑雾...并不是他的。”
宋薄这才懂为何当日何家村的修者们竟一个个惧怕他,想要斩杀他,原来是坠湖后他无意识偷了顾起的鬼气,致使自己气息模糊,反而坏了自己!但,黑雾却不是顾起的?
说起来,就他的感觉上,也确确实实像是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
婲花心下有些担忧,但她依旧决定按照计划行事。转动桌案上的灯盏,墙壁陡然凹陷出了一道暗门。她说:“顺着路一直走,你就可以离开了。”
“为什么帮我?”
“因为是我欠你的。”
婲花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愧疚,“很多年前,我偷走了你的一样东西。即使并非我的本意,但已无力回天。今日算是我的补偿。”
宋薄忆起坑底的法阵,忆起后面发生的种种,颤声道:“你偷走了什么?”
“离开吧,”婲花垂下眼,不再看他,“你已重新拥有,不要过多询问。离开我的身边,不然——”
她的眉眼哀伤,似悲悯似自责,“——又会被我偷走。”
蠢蠢欲动的嘴张了又闭,终是咽下所有的话。宋薄头也不回地离开。
然而尽头无路,显然是被封死的,而他在那里见到了章崃。
虽然是多嘴,但为了避免误导,我还是得再说一句,本文的所有设定均为私设,自定义的世界,与传统鬼神体系是不一样的。如果大家对神鬼这方面感兴趣的话,可以搜寻专业书籍看看,了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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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拉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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