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寺后有一九曲回廊,上面系满了善男信女的祈愿,顾文冰抬起毛笔,墨滴在祈愿巾上洇开,她提笔停顿许久,最后搁笔未落一字。
该写什么呢?她所乞求的,佛给不了她。
都说佛渡苍生之苦,她重活一世已算幸运,故不敢贪心,不敢念想。
她要的,会自己去取。
“公子你不写吗?”
见杨兰拿了两个祈愿巾,顾文冰扫了一眼,发现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小字,忍不住摇头浅笑:“如此贪心,小心佛祖置之不理。”
杨兰毫不在意,她笑着拿过顾文冰刚刚未写的祈愿巾,俯身挡住顾文冰的目光,挥笔写起来。
“还不让看啊?”顾文冰打趣,“是什么秘密?”
杨兰放下笔,朝九曲回廊走去,系东西时回头笑:“就是秘密。”
离开寒山寺后回到顾府,发现顾文修和顾文齐竟然都在。
顾文修和顾文齐是顾文冰二叔之子,两人同父异母。顾文修虽为兄长可却是庶出,其母李红叶曾是镐京有名的清倌。顾文齐母亲徐长香乃当今庆国公的亲妹妹,出生世家可不喜文墨,因为这强势的性子被顾青溟不喜,也连带着顾文齐生性有几分懦弱没主见。
“恭喜恭喜,”两人见她后都起身作揖。
顾文冰抖落披风的雪粒,交给杨兰后才进入暖室,笑问:“两位堂兄难得同时登门,不知是何喜事?”
“你夜击明事鼓,直言督察院十一道弊端,又查李高全贪污案有功,被特提为御史郎。”顾文修感叹,“今日朝堂陛下特提起此事,开国以来,察举学子你是第二位未至期满就授予官职之人,如今满朝上下都在议论你的事迹。”
顾文冰淡笑,走到顾文齐身边站定,无形看出三人关系亲疏远近。
顾文齐发现顾文冰唇色苍白,担心问:“这两日大雪天寒,听闻你为查案又日夜不眠。在廊州时你就身体不好,千万要保重身体。”
“谢二哥关心。”顾文冰示意两人坐下,“怎不见父亲?”
“大伯被皇帝召见,大嫂也刚被皇后请入宫,应该是要在宫内午膳。”顾文修在秘书省任职秘书郎,虽然专门管理藏书,可为人圆滑好交际,在内廷颇有些门道。
几番寒暄后,顾文冰留两人午膳却被婉拒。顾文修还要回秘书省值班,而顾文齐坦言已和几位同门约好去煮茶赋诗。
送走顾文修,她对等候马车的顾文齐说:“京城世家弟子喜好追逐清高名声,常抨击时政,看似忧心天下,实则无病呻吟。二堂哥初入仕途又学于丞相府,切不可沉溺其中发泄情绪,不然易惹是非,也无助仕途。”
顾文齐虽然点头答应,可依旧神情急迫匆匆离开,顾文冰叹气,心知对方并未听进去。
申时还未得到父母任何消息,顾文冰担心出了意外,准备去皇宫前候着。
途中路过靖安侯府,她忍不住挑起车帘,发现穿着朝服的姜大刀扶着一位妇人。
又走了一段时间,她终于想起有什么不对,急忙对徐飞说,“快,快回靖安侯府!”
“是!”
徐飞驱马折回,倒是杨兰好奇,她发现顾文冰脸色焦急,忍不住问:“公子怎么了?”
“出事儿了。”顾文冰看到了靖安侯府,还不及马车停稳就跳下去,差点崴脚,她踉踉跄跄的跑向门口,追问卫兵,“定远大将军可还在?”
“在,不知顾公子又有何事?!”靖安侯府门口的卫兵已经认得顾文冰了。
顾文冰抬头朝院内探望,恰好看见姜大刀朝她走来,他身后跟着刚刚那位妇人。
那妇人外衣在阳光折射下反出五彩牡丹的形状,顾文冰上前捏住对方衣袖想要确认,却被姜大刀挡开。
“此乃我内眷,顾公子注意举止。”
“敢问姜夫人,这件衣服,你今日是第一次穿吗?”顾文冰问的时候怀抱着一丝希望,可发现对方脸上升起赫然,便心知不妙。
“这是我夫君在我生辰那日送我的,我很喜欢,特意制成外衣两件,只要设宴待客就会穿上。”
靖安侯和齐骁听到动静也跑来,靖安侯察觉顾文冰神色不对,示意遣散四周仆奴。
顾文冰看着姜夫人十分无奈:“还有一件,你是否送给了李高全的母亲?”
听她提起李高全的母亲,姜夫人眼神躲避,倒是姜大刀挡在夫人面前:“莫非定远将军府的所有礼品往来,督察院也要一一查问?”
顾文冰提声问:“回答我是不是!”
她定定看着姜夫人,见对方点头,她苦笑摇头。
这就串上了,为何李高全贪污消息是朝官举报。
姜大刀出生寒族,来往之人皆为布衣,并不会认识到此布料珍贵。而李高全来往皆是文臣,其中不乏世家官员,看见老夫人衣服自然心知此物不凡。
她指着姜夫人衣服,“此布乃滇南齐家织造,日光下映五彩牡丹,月光下闪银色波纹。乾武五年陛下仅得到三匹,皆赏赐皇后,皇后不舍制全衣,仅制作了半身披风。乾武八年,齐家全族被流放岭南,皇宫内的三匹,是天下唯一的三匹,敢问定远将军,你夫人身上的,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众人被此消息震惊,姜大刀也愣住,他扶住要昏倒的夫人,呆呆站在原地,他喃喃说:“我见这布料好看,只留了一个。”
“李高全贪污是朝官举报。”顾文冰定定看着姜大刀,“定远将军,你并没有自己在督察院辩解的那么无辜。”
看两人濒临崩溃,顾文冰忽然觉得十分讽刺。
她本以为,姜大刀不过就是转手,现在看来,人还是会有私心。
早该料到的,毕竟人性如此,多年看着如此多珍宝流转,渐渐麻木,渐渐升起占有之心。
甚至会有错觉,认为那本该是自己的。
现在发现的只有这匹布料,藏在暗中的,又有多少?
顾文冰看向靖安侯等人,果然从他人目光中看出几分犹疑。
刹那间,她明白,从此姜大刀在他们的眼中,再无信誉,也再无前途。
“就这一件。”姜大刀反复重复,他看见靖安侯,屈膝跪下,言辞恳切,“侯爷,我保证,我就拿了这一件啊!仅此一件!”
靖安侯背手叹气,侧身躲过对方磕头。
“刚皇后召见了武将家眷,一定也发现了此事。”靖安侯夫人慌忙上前,她追问顾文冰,“顾公子可有办法说情?”
顾文冰摇头,她心知自己这位小姨心地仁慈,可如今天子却是捉摸不透的性子。
“怎么办?”姜夫人慌张起来,她望着姜大刀摇头,“我不能害你前程。”
说着,竟然拔刀作势自刎,齐骁拾起石头打在姜夫人手腕上,刀哐当落地。
即使如此,姜夫人仍一心求死。反应过来的姜大刀抱着她阻拦,两人拉拉扯扯,场面顿时乱起来。
“这么热闹啊。”
听见熟悉的声音,顾文冰回头,发现母亲穿着礼服望着她笑。
“母亲。”顾文冰上前行礼,起身后问,“您怎么来了?”
“皇后设宴,见靖安侯夫人和定远将军夫人离开的早,连赏赐都未领取,就劳我辛苦跑一趟。”柳言月示意身后仆奴放下礼盒,她上前拿起较为小的那个交给靖安侯夫人,介绍,“南海夜明珠,夜晚放置屋内可夜如白昼。”
“谢皇后恩赐,谢顾太常夫人。”靖安侯夫人行礼。
柳言月回礼后,扭头对脸上还有泪痕的姜夫人说:“定远将军虽职位不及靖安侯,但念你麾下骑兵营屡立奇功,也有赏赐。”柳言月打开狭长的木盒,“滇南牡丹海绸布。”
众人目光落在那匹布上,在阳光下,五彩牡丹依次绽放。
这是,皇后的意思?
也就是说,陛下也不追究了。
顾文冰松口气,姜大刀上一世是靖安侯麾下猛将,要是因此事而死还是很可惜的。
姜夫人手中的匕首落下,她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口。
姜大刀率先反应过来,他拉着夫人朝柳言月跪下,语气哽咽:“谢皇后恩赐,谢顾太常夫人。”
两人纷纷朝柳言月磕头,柳言月也未阻拦,坦然受了这礼,然后对靖安侯道:“若无意外,我们两家本是姻亲。只是可惜天意弄人,可怎么说,靖安侯府与顾府,终究是有几分情分的。”
眼下之意,就是她插手姜大刀之事,全是看着靖安侯的面子上。
说罢,柳言月示意顾文冰同她离开。
马车上,柳言月看着低头不语的顾文冰,伸手握住对方,“冰儿,你就不好奇,我为何帮靖安侯?”
顾文冰抬头,顺势问:“为何?”
“你,你妹妹去世,齐骁有了杀气太重克妻的名声,可惜一个无辜孩子。”柳言月面色内疚,她握住顾文冰的手,“当初这件婚事是我们强拉着靖安侯结下,由情到理,都是我们亏欠靖安侯府,日后你在督察院,也多照顾一二。”
“是。”
顾文冰应道,此时她不会料想到,多年后她为了齐骁,差点搭上自己的性命和前程。
小剧场:
京城传言靖安侯次子克妻,靖安侯府上下很是苦恼。
侯府夫人着急:我儿才二十有一,怎么不见媒婆上门说亲?
齐骁高声:命硬,谁敢?!
路人甲:刚刚好像那人好像顾小姐。
路人乙:刚刚好像一阵风追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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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孑然入棋局,巧取安身处(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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