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天界地广物博,人杰地灵,处处山青,举目水秀。无怪乎下界痴心妄想,做梦都想霸占。
鄀城曾是小雅国国都,最是人间富贵繁荣温柔乡,大街屋舍俨然,有重楼深院,画栋雕梁,人烟阜盛。城西是一片茂密竹林,环绕两座山脚,恣意蔓延,山峰之间,是一条奔涌的若耶溪。山很高,一为神仙,二名眷侣。合起来便是神仙眷侣,烂大街又透着一股浪漫随意,取名之人,当时也正心血来潮,随便想到了,然后就取了,一直沿用至今。
竹叶青青,入口伫立一块光滑透亮的石碑,上面用篆体书写四个大字:兰台天问。
显而易见,跨过石碑,就进入九歌门范围了,石碑既是路标也是结界。
凝芜就停在碑前,漠然不语。柳青云亲自去今临城接引的他,君凤鸣因有太多东西要带,不方便御剑飞行,改用马车,是以落后他们很远。柳青云出身世家大族,样貌涵养皆无可挑剔。尽管凝芜不是个好相与的,一路上也都彬彬有礼,随行随伴,关怀备至。
见凝芜止步,柳青云颇有耐心等着,柔声道:“虚公子可是累了?想来也是,今临城到鄀城千里迢迢,舟车劳顿也是有的,虚公子怕是很少出远门吧。”
他这话可说错了,虚浮名这厮平生喜好刁钻,三天两头都在往外跑,夜不归宿已成家常便饭。凝芜回想,中天界境内,就没有这小子没去过的,只要能败家,什么做不出来?不过文人墨客习性如此,也就没什么好谴责。
再者,他们一路不是御剑的么,哪儿来的舟车劳顿?
望着远处压迫感极强的两座山峰,柳青云到山脚附近落地行走,显然不能再御剑。莫非要爬上去?凝芜理所当然认为九歌门驻扎地就在两座山峰顶,便道:“敢问柳公子,爬到山顶要多久?”
从今往后就要寄人篱下,卧薪尝胆,凝芜口头上就客气了不少。
柳青云道:“神仙峰眷侣峰路程不一样,虚公子是指哪座?”
随即拍自己脑门,笑道:“君师弟忘记跟虚公子说了吧,虚公子怕是得改口了,以后就是我七师弟啦。”
君凤鸣告知凝芜讯息时没有说明全部,只说考验得了第一。板上钉钉的事,凝芜也没多问。他目的也只是进九歌门而已,至于拜谁为师都一样。
假装讶异道:“如此说来,在下师尊是六无君了,实在是……”
搜肠刮肚,硬是说不出一句恭维欢喜的言语,凝芜前世好歹也是四界之主,向来只有别人巴结奉承他,这些阿谀谄媚的词句,他何曾用过。不愿勉强,干脆含糊带过。
柳青云并未在意,点头道:“是的。以往都是按考验名次划分去处,这次卜师叔提议三君自行在十名弟子中挑选。恰逢师尊闭关,于是弟子们只好斗胆代劳。在下与虚公子……师弟你有过数面之缘,心中第一人选便是师弟你,君师弟也与其师尊周师叔说了要选你,但是小师弟比我们动作都快,提前就将写有师弟你名字的木牌取走了。”
凝芜仔细听着,心思早飘到了别处。柳青云试探道:“师弟你……要不要休息?”
凝芜道:“不用。”
柳青云就不勉强,伸手往石碑上按了按,口中念念有词,侧过身给他让路:“进了竹林,再走片刻便是师弟的住所净业居了。”
他说的片刻真的只是片刻,踏进结界,竹林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幢清静雅居,就地取材,用竹子修建的。十九年前,此地没有竹林,漫山遍野都是奇花异草。花草之中,隐隐能瞧见几间寒酸的茅草屋,那就是堂堂一国之君凝芜以前的起居室了。
当时四界带头围攻而来的修士,见他正在给庭院里的花草浇水,背后就是摇摇欲坠的草屋。一名随随便便就能令四界人士提心吊胆的刽子手,居然亲自给花草浇水,震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了。更让他们不敢置信的是,那传闻呼风唤雨,谈笑间就能让人人头落地的暴君,分明居住在这种地方,真是……耸人听闻。莫非另有诡计?是为了让他们看到心软饶他狗命,所以故意装作勤俭刻苦的样子?
那群顶尖修士认知已经碎掉了,直觉这花君实在是老谋深算,城府深沉。幸亏他们没有轻信。
走不多时,柳青云带着他来到一处临水的地方,放眼看去,是三进竹屋围成的庭院,背后翠竹森森,里面一派干净整洁,院子角落有棵槐树,树下是青石方桌圆凳,竹子制成的栅栏中间是两扇门,柳青云轻轻推开,让在一边,说道:“师弟,这里以后就是你修炼的地方了。”
“……”
凝芜面无表情,看看他,又抬头仰望两座高山,再看看眼前的院子,简陋的木屋,耳边泉水叮咚,环境自然说不出的清幽,但是他没听错?这是他以后修炼之所?九歌门自掌座以下,就在竹林中,住竹屋,饮泉水,每日两袖清风过着这样不忍卒读不堪入目细思极恐的苦日子?
外门弟子发疯都想挤进来的是这种地方。修真界顶尖宗门,居然住在一片竹林中,既不是名山大川,也没有离群索居,出了竹林就是繁华市镇,哪里有半分仙门高洁气质?简直不要太亲民。说出去,外人只怕要笑掉大牙,骂你脑子有病,胡说八道。可事实又恰恰如此。
凝芜就像当年那批没见过世面的修士,一颗心风雨飘摇,忍不住问道:“我没听错?你没讲错?”
柳青云疑惑道:“没有啊,”
话没说完,居左的屋子门打开,一人走出。扎眼红衣,清冷如雪,行走间风华绝代,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是柳青云的那个小师弟,宗神秀。
凝芜由惊讶转为震惊,再到不可思议。刚刚柳青云这小子怎么说的?以后这里是自己修炼住所,那就是独一无二自己私人所属,怎么还有别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岂有此理!
柳青云道:“小师弟……哈哈,以后六师弟你就不是小师弟了。宗师弟,我已将虚师弟带来了。”
凝芜展开折扇,扇去一头阴霾,淡淡道:“柳……师兄,要不要解释一下?”
柳青云眨眼:“嗯?哦哦,虚师弟是想问为何六师弟会在这里?”
凝芜很想翻白眼,觉得不符合自身形象,忍住了。
柳青云继续道:“原因很简单,净业居本就是六师弟住的。”
“……”
既然如此,别人住的带他来干嘛?所以,对比自己以前可以算得上富得流油的九歌门,居然穷到如此令人发指的地步,弟子连单独的屋子都不配拥有,需要跟别人一起住?修仙讲究的是什么?师父领进门,修行靠自己。既然多半靠自己,自然需要安静的地方,没有人能够干扰,可以心无旁骛。而九歌门呢?反其道而行之,究竟不知道是修仙,还是锻炼一个人吃苦耐劳的能力。
凝芜仿佛失去了说话能力。柳青云生怕他听不懂,详细说明:“虚师弟你可能不知道,师尊六无君跟其他两位师叔不太一样,很少亲自传授,都是靠弟子们自己领悟,通常是由长带小。虚师弟你是六师弟领进门的,理所当然应该六师弟教你入门心法,之后的修炼也将由六师弟监督。”
凝芜:“……”
“我觉得我不需要……”
柳青云为难道:“这个……”
此时宗神秀走到两人面前,面无表情道:“此是师门规矩。”
没有命令,也没有威慑,就只是平平淡淡告诉他,有这样一条规矩。
但,是规矩那就必须遵守,违抗不得。
凝芜扶额。
柳青云看出他很抗拒跟人一起住,安慰道:“虚师弟,这只是暂时的,等以后……”
凝芜竖起折扇,挡在两人视线之间,表示听够了,他道:“我住哪间?”
柳青云觉得自己任务完成,烫手的铁块该交代出去了,看向宗神秀:“六师弟接下来就拜托你了。师兄我还有其他事,就先走了,虚师弟你一会儿先好好休息,养足精神,修炼的事不急,日后还有很多时间。那,先这样。”
说完,恨不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带起一片落叶,很快消失。
剩下的两人,面面相觑。凝芜摇着扇子进了院子,宗神秀垂眸,走在前面,带着他往右边的屋子去,走上台阶,在门口停住。凝芜自己打开门,见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张床,居中有桌椅板凳,除此之外,别无他物,环堵萧然,说句寒酸都算抬举。
院落里共有三间房,左右是居所,宗神秀指着中间的屋子,淡然道:“那是静室。”
凝芜点点头,进屋,头也不回道:“师兄,本公……我舟车劳顿,实在疲惫不堪,就先休息了,师兄慢走,恕不远送。”
说着,也不管宗神秀什么反应,反手就把门关上了。
门外,宗神秀站了片刻,面上古井无波,并未有一丝恼怒,甚至可以说没有表情,须臾,鲜艳的红色衣袍随风鼓动,径直走向静室。
凝芜坐在桌前,忽然很是头疼。
过了两日,君凤鸣总算姗姗来迟,带了一车物品来到净业居门口。凝芜不可能出去迎接,坐在屋内正在喝茶。茶水是他自己泡的。
君凤鸣单手托举一个巨大木箱,那箱子看上去很沉,里面不知装了何物。甫进门,就见宗神秀自静室走出,恭敬站定,远远道:“宗师兄。”
宗神秀微微点头,望了一眼门外。那车是专门拉货物的,跟平常人坐的不同,车上堆得高高的,全是君凤鸣从虚家搬来的东西。而且还不止一车。
宗神秀微微蹙眉。随即便往那堆货物走去。君凤鸣看出他意图,悚然一惊,赶紧挡在他面前,摇头道:“宗师兄不必了,东西不多,我一个人可以,就不麻烦师兄你了。”
宗神秀何等人物,在门内那可是出了名的高岭之花,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君凤鸣于那次宗门比试就深深折服在此人强悍实力下,怎敢恬不知耻让对方做这种粗活。况且宗神秀那般霁月清风,只有拿佩剑斩妖除魔才适合他,其余做什么感觉都会玷污那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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